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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三个人,三匹马,三张弓。
    男的玉树临风,女子英姿飒爽。纵使此刻战场上漫天烟尘,也无法遮掩住其夺目颜色。
    一瞬间,居然有很多人目光被他们三个吸引了过去,手中兵器的挥舞节奏,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卑鄙无耻,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有个煞风景的声音忽然从战马肚子下响起,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迅速拉回。黑脸山大王呼延琮单手拎着钢鞭,再度翻上坐骑,指着银甲将军大声咆哮。
    银甲将军杨重贵被他骂得微微一皱眉,正准备出言回应。他旁边的玄甲女子却抬起骑弓,又是刷刷两箭,“啰嗦!官兵讨贼,天经地义!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箭到,她的话也到,把个黑脸呼延琮逼得再度藏身于马腹之下,哇哇乱叫。
    “救大当家!”“救大当家!”附近毕竟还是山贼草寇人数多,看到呼延琮遇险,纷纷呼啸着冲上前,团团将其连人带马围拢在圈子内。
    那杨重贵也没心思在山贼们身上做任何耽搁,缰绳轻轻一提,胯下黄骠马立刻贴着高车的边缘切了进去,紧跟着又是一拨一拉,整个人已经堵在了车厢门口。手里骑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一把素缨朴头枪。(注1)
    那玄甲女将速度也不慢,仿佛是杨重贵的影子一般,紧随其后。待胯下乌骓马与黄骠马再度并辔,手中骑弓早已稳稳平端,三支闪着寒光的破甲锥,则齐齐地搭在了弓臂上。
    到了此刻,呼延琮才重新回到了马背。再想扑上前将小肥一钢鞭打死,却是必须先问一问杨重贵和他身边的那名玄甲女将答不答应了。
    而那杨重贵和玄甲女将虽然骁勇善战,毕竟所部骑兵还没有冲到近前。暂时在人数上处于绝对下风。所以用身体和战马将车厢门堵住之后,也不主动向敌军发起攻击。只是摆出了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马车周围的山贼草寇们虎视眈眈。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那名火焰般的红衣女子,忽然尖声叫道:“韩重赟,是你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可越来越出息了,居然连把破横刀都握不稳!”
    “她又是谁?奶奶的,这小娘皮长得可真水灵!”众山贼草寇们闻声扭头,这才注意到红衣女子并未如同玄甲女子那样,紧随着杨重贵去封堵车门。而是始终徘徊在五丈之外,手中骑弓随时可以瞄准大伙的后心!
    “我,我,我,我跟,跟跟,跟我阿爷……”仿佛还嫌众人的惊诧程度不够,紧跟着,车厢口儿就响起了韩重赟的声音,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我跟我,跟跟跟我阿爷,主,主,主动请缨!”先前对着呼延琮的铁鞭,都未曾表现出丝毫畏惧的韩重赟,此刻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吞吞吐吐半晌,才喘息着补充,“跟我阿爷主动请缨。护,护,护送二皇子去,去去去,去太原!”
    “哈哈哈哈……”周围的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笑过之后,双方之间的杀意,却无形中就被冲淡了数分。
    那红衣女子却仿佛对周围的钢刀长矛视而不见,蹙了蹙又长又细的柳叶眉,继续大声说道,“二皇子?就你身边这个鼻青脸肿的死胖子?怎么和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你们俩不要怕,有杨大哥和折姐姐在,他们一时半会儿伤不到你们。我这就回去领人马过来,如果谁敢碰你俩半根寒毛,我常婉淑必将他碎尸万段!”
    说罢,迅速一拨坐骑,竟然沿着来时的路,翻身冲向了正在快速靠近的那支骑兵。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地犹豫。
    “这是谁家的女儿?还婉淑呢,果然是却什么叫什么!将来姓韩的小子恐怕有的是时间头疼了!”众山贼草寇虽然个个满脸横肉,却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辈。见红衣女子行事鲁莽中透着干脆,忍不住皆轻轻摇头。
    然而对方的话,同时也给他们提了醒。那支骑兵距离越来越近,如果他们还想着把二皇子石延宝杀死后再离开的话,恐怕最好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了!
    “杨将军,我等虽然身居太行,平素却与你河东井水不犯河水!”呼延琮既然能坐上北太行二十七寨的总瓢把子的位置,心思自然不会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粗疏。迅速判断了一下“汉军”骑兵与高车的距离,又快速计算了一下自己周围能用得上的人马数量,将左手搭在右手背上,气喘吁吁地向杨重贵行礼。
    “杨某也是奉命而来,不是刻意针对尔等!”自家人马未抵达之前,杨重贵顾忌着身后的“二皇子”,也不愿轻易就跟对方拼命。笑了笑,以平辈之礼相还。“但职责所在,还请呼延大王能高抬贵手,放我家二皇子一条生路!”
    “某乃受人之托,先前又折损了许多弟兄,恐怕需要杨将军给个交代!”呼延琮笑了笑,将钢鞭缓缓举到双眉之间,向对方致以武林之礼。
    “大哥,不可!”没等杨重贵回应,他身边的玄甲女子再度抢先一步,低声阻止。“一日为贼,百世为盗。他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况且两军交战,比拼的是为将者的谋略,士卒的训练有素,几曾比拼的是匹夫之勇?”
    她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所以自打呼延琮忽然人模狗样地向杨重贵施礼的一刹那,就猜到对方没安什么好心。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也果不其然,这黑碳头一般的山大王,看到两军继续厮杀下去没便宜可占。居然想按江湖规矩,跟杨重贵单挑!这真是荒唐透顶!双方一个出身将门,一个累世为盗,身份地位简直是天上地下。更何况单挑这种不智的举动,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成了绝响。秦汉之后,谁见过哪个武将是靠单挑建立的赫赫威名?
    一番劝阻的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然而,杨重贵却在心里别有一番考虑,笑了笑,轻轻摇头,“呼延大王不是普通的绿林好汉,而是威名赫赫,能在乱世中保护一方百姓安宁的英雄豪杰。我对他仰慕已久。既然今日难得遇上,不妨就切磋几招,彼此结个善缘!”
    说罢,将目光转向呼延琮,笑着提议:“不如你我就定个赌约,如果杨某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你就带着麾下豪杰自行离去。不要再打二皇子的主意,杨某这厢,也保证顿兵原地不做追杀便是!”
    “多谢杨将军成全!”黑脸山大王呼延琮再度拱手,拨转战马,缓缓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某这厢也保证,如果侥幸能在杨将军身上赢上一招半式,就只带二皇子一个人走。过后,杨将军自管整顿好了兵马再来追赶,在你追上来之前,某不会让任何人动二皇子一根寒毛!”
    “不可!”话音刚落,先前那个军师打扮的书生,已经带着一群大嗓门护卫赶至。举起钢刀,大声喝令,“来人,听我的号令……”
    “住手!”呼延琮双眉倒竖,断喝声宛若凌空打了一记霹雷,“侯祖德,某才是绿林大当家,没你说话的份!”
    “你……”书生侯祖德的话被他半路打断,直气得火冒三丈。扭过头,就准备寻找几个依仗跟呼延琮分庭抗礼,却无奈地发现,非但各家山大王都纷纷将目光侧开到了一边,连平素对他恭敬有加的一众传令壮汉,也在悄悄地挪动身体,主动跟他拉开了距离。
    绿林道上,想活得时间长。眼界和智力排在第一和第二,武力只能屈居第三。每一天都要面对明枪暗箭,能活够五年以上还没死掉的,保证头脑都会太差。而眼下郭允明所部的骑兵,已经陆陆续续跨过了木桥;杨重贵所部骑兵,又建制完整地赶到了战场。大伙想全身而退都非常不易,凭什么还要拼上一死,替无关的人去火中取粟?!
    的确,某人曾经封官许愿,并且洒下了大把金钱。但官得活人才能去做,钱也得活人才能去花。而死人,转眼便会成为乌鸦和豺狼的血食,用不了三个月,就没人会在记得他们。更没人顾得上去照顾他们留在世间的孤儿寡母!
    “你们……”侯祖德被众人的势利表现,气得脸色黑青。哆嗦着手臂四下指指点点。依旧没人理睬他,大伙目光纷纷投向高车,投向高车附近正缓缓相对着拉开距离呼延琮和杨重贵。
    “杨将军,某家是客,先动手了!”眼看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到了八十步远,呼延琮大喝一声,双脚狠踩马镫。胯下乌龙驹“唏嘘嘘”发出一声长嘶,四蹄张开,径直朝杨重贵冲了过去。掌中钢鞭,也早就换成了一杆黑色的马槊,霜锋处,乌光缭绕。
    注1:朴头枪,唐朝中晚期出现的一种兵器。属于槊的变种之一,与漆枪、木枪、白杆枪俱为制式兵器。按照后人的解释,漆枪短,骑兵用之;木枪长,步兵用之;白干枪,羽林所执;朴头枪,金吾所执也。其中朴头枪造价最高,模样也最华贵,属于皇家仪仗。后世以讹传讹,渐渐称为虎头枪。评书中杨延昭、高宠等人,用的皆为虎头枪。
    第四章 扑朔(六)
    “不可……”郭允明到了此刻,才在数十名“汉军”骑兵的团团保护下,姗姗来迟。看到杨重贵居然答应与呼延琮策马斗将,赶紧扯开嗓子大声阻止。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输还是赢,拿“二皇子”做赌注,都不是妥当之举。过后传到汉王刘知远耳朵里,作为当事人之一,他郭允明也少不得吃挂落。
    然而,四下里震耳欲聋的呐喊,却将他的声音彻底埋葬。绿林豪杰们不愿意再打下去了,随行护驾的大部分“汉军”骑兵也早已精疲力竭。能用“斗将”的方式,结束这场短促且惨烈的遭遇战,符合敌我双方大部分人的利益。而在战斗结束之前,能看到一场精彩的高手对决,更是可以最大程度冲淡众人心中失去袍泽的哀伤。
    “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杨将军,杨将军,杨将军……”
    观战的将士,无须任何人协调指挥,就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支,给各自心目中的英雄呐喊助威。
    黑脸的呼延琮,是北方绿林道上首屈一指的英雄豪杰,各山各寨都有不少喽啰听说过他的大名。而杨重贵在刘知远麾下的骑兵当中,也拥有数不清的崇拜者。
    这得益于他们各自的家世和人生轨迹。呼延琮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是绿林大豪,占山为王的时间,可以逆推到黄巢乱唐。他自己,更是出类拔萃。自从十六岁接替受伤而死的父亲为寨主之后,短短八年时间,见契丹打契丹,见大晋打大晋,见到前来占便宜的绿林好汉也毫不手软。将整个山寨带得蒸蒸日上。方圆几百里内,人人听了他的绰号都要挑一下大拇指。
    而杨重贵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也都是军中数得到的悍将。虽然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先后曾经接受过契丹人的官职,但这年头,连皇帝石敬瑭都能拜比他小若干岁的耶律德光当义父,杨家的那些不光彩历史,完全可以被其英俊的形象和高超的身手所掩盖!更何况,自打投靠到刘知远麾下以来,杨重贵本人每战必先,斩将夺旗无算,早就博取了军中第一枪的美名!
    “咚咚咚咚咚……”唯恐自家助威声比不过别人,有机灵的喽啰果断敲响了羯鼓。将在场所有人刺激得热血沸腾。(注1)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骑兵中的号手们,则以激越的画角声回应。与对手相较,他们更懂得如何推动气氛。毕竟,平素训练时为了让将士们不觉得过于乏味,军中经常进行各类比试,策马对决,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平素大伙比试时,长枪都去了铁头,并且顶端还裹着厚厚的毛毡子。而今天,呼延琮和杨重贵两人手中的兵器,却都寒光四射。
    眼看着,两匹相向奔行的战马,彼此间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朴头枪与马槊相对指向两位武将的胸口,不晃不避。羯鼓声瞬间就紧张得失去了节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如狂风暴雨。画角声也忽然高亢入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若万龙齐吟。
    二十步,十步,五步。“看招!”呼延琮猛地发出一声断喝。身体侧拧,右手前伸,左手平端,丈八长朔如毒龙般刺向对方左肩。
    “受死!”仿佛与他心有灵犀,杨重贵也在策马前冲的同时,果断拧腰伸臂,掌中朴头枪宛若闪电,径直挑向了对方的面门。
    “啊——”胆小者吓得猛地闭上了眼睛,胆大者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颗鸡蛋。然而,他们预料中的血肉横飞场景却根本没有出现。呼延琮的长朔被杨重贵在最后一刻躲过,徒劳地留下一团乌亮的寒光。而杨重贵的朴头枪,也被呼延琮用一个利落的低头动作闪开,半空中只荡起一团银色的虚影。
    “小心!”二马刚刚错镫,呼延琮立刻大叫收肘。以槊纂为锋,槊锋为纂,倒着寻找杨重贵的脊梁骨。
    杨重贵则迅速转身,用一记干净的海底捞月,将倒刺过来的马槊挑开,随即,长枪变成了一条鞭子,由单手轮将起来,抽向对方的脖颈,“呜——!”“着打!”
    风声至,断喝声亦至。呼延琮没想到对方膂力如此之大,招数如此之奇。赶紧藏颈缩头,身体贴向战马。
    锐利的寒风擦着他头盔尖端飞过,将一缕盔缨扫得飘荡而起,红灿灿晃花了人的眼睛。下一个瞬间,有一条黑色的钢鞭自他的肋下盘旋着飞出,挂着呼啸得寒风,砸向了杨重贵的战马屁股。
    “当啷!”电光石火间,杨重贵用左手挥动一支铁锏,护住战马,将钢鞭磕落于地。双方的战马以极高的速度,彼此分离。转眼间,各自跑出了四十余步,然后随着两声愤怒的咆哮,马头盘旋,马尾飞舞,再度面对面开始对冲。
    “大当家……”
    “杨将军……”
    呐喊声此刻才重新响起,伴着如雷的鼓声和画角长吟,双方将士一个个都紧张得满脸通红。眼睛瞪圆,双拳紧握,再也不肯错过每一个精彩瞬间。
    数千道热烈的目光之下,两匹战马咆哮着相遇。马背上的二人又各自出手两次,然后迅速分开。杨重贵被长槊上的力道震得膀子发麻,呼延琮则被对方屡屡出乎意料的奇招,逼得哇哇怪叫。
    双方的将士,也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给自己一方的代表加油鼓气。唯恐喊的声音小了,或者鼓点儿被画角声给盖过,就导致自家这边的出场者,不幸输给别人。
    此刻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心中的赌注,也早已不是那个躲在马车中,鼻青脸肿的二皇子。而是“河东节度使大营”和整个“太行山绿林”的脸面。无论哪一方,都不希望自己这边落入下风。
    杨重贵和呼延琮,则策马再战。第三个回合,第四个回合,第五个回合。当两匹宝马第六次开始对冲的时候,杨重贵的额头上明显出现了汗珠,原本白净的面孔,也好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比带兵赶回来的宁婉淑看上去还要娇艳。
    呼延琮的脸色黑,看不出太多的变化来。但是嗓子却已经“劈”了,发出的声音宛若破锣。“我要你好看!”他喘着粗气,低低地叫喊。手中长槊平端,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自己掉下马背。却在两次幅度较大的摇晃之间,悄悄地又用左手,将另外一根钢鞭藏在了槊杆之下。
    “小心——!”“汉军”观战的将士中,有人目光锐利,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上场者在使诈。果断地扯开嗓子提醒。
    但是,大多数的人,却因为距离远,或者看得太投入,什么都没发现。只顾继续扯着嗓子,挥舞手臂,大喊大叫。将零星的提醒声,完全给吞没在震耳欲聋的助威声里。
    注1:羯鼓,据传为羯族传统乐器,两面蒙皮,中间收腰,便于携带。唐朝时广为流传,多做乐器和战时鼓舞士气用。
    第四章 扑朔(七)
    “大哥——!”黑衣女将的提醒声,同样被周围的呐喊助威声所淹没。
    她握在弓臂的上右手五指已经隐隐发白,扣着羽箭的左手三指也因为过于紧张,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青色。但是,她却始终不敢将弓弦拉满,更不敢对准呼延琮射出羽箭。虽然,在百步之内,她有七成以上直接命中对方的要害。
    “你可以给他提建议,但不可以替他做任何决定。因为他早已不是个小孩子,而是你的男人!”
    “你可以在家中抱怨他,却不能在外边质疑他。如果连你都质疑他的决定,他的话在别人眼里,更是一文不值!”
    “可以事后为他裹伤,却不能阵前抢着替他出手。除非,你想着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掌家大妇。然后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往回娶小老婆。”
    ……
    在她出嫁之前,祖父折从远将她叫到身边,将上面的话,一条接一条,亲口交代。
    折家世居云中,祖上为羌王折掘氏,所以家中许多规矩和生活习惯,都与周围的邻里大不相同。但是在为子女谋划未来方面,大伙彼此间却没什么差别。
    “男人的看重脸面不仅仅是贪图虚荣,而是要取得周围大多数人的认同。一个在外人面前对老婆言听计从,且关键时候总是需要老婆出手帮忙的男人,绝对不会同伴的获得尊重。而一个没有威望的男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将力倍而功半。甚至这辈子一事无成!”
    “一个在外边没有任何成就的男人,即便对你再百依百顺,以你的骄傲性子,时间久了也会对其生厌!”
    “这些话你可以不爱听,也可以觉得不公平。但这却是外边的真实!除非是你的亲生爷娘,没有任何人会永远纵容你的小性子。哪怕他曾经将你视为自己的眼睛!”
    ……
    说这些话的时候,祖父脸上一直带着笑,目光却像指挥千军万马时一样慎重。(注1)
    他希望自己的孙女幸福,所以将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都倾囊相授。无论武艺、谋略还是过日子的经验智慧。
    他的目光有一丝始终牵挂在她身上,从她离开家那天起,直到永远。
    作为折家的孙女,她当然很轻易地就判断出,接下来呼延琮的一招,将是槊里夹鞭。此乃大唐名将尉迟恭的成名绝技,凭借此招打遍整个辽东。
    她还非常轻易地就判断出,自家丈夫已经濒临力竭。毕竟,正式两军交战,敌我双方的大将即便策马对冲,彼此之间也只有一个回合的交手机会。一个回合之内决不出生死,就要把对方交给身后的同伴,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反复马打盘旋,不倒下其中一个绝不罢休。
    她甚至还判断出来了,自家丈夫下一招势必会刺向呼延琮的左肩窝,因为自家丈夫起了惺惺相惜之心,从第出手的一招起就留了分寸,从没打算真的要呼延琮的命。而那呼延琮隐藏在马槊下的铁鞭如果打在丈夫身上,最好的结果也是吐血落马,从此再难走上战场。
    但是,除了任由自己的提醒被周围的呐喊声吞没之外,此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是她的男人,他有他的骄傲,他是整个汉军当中第一用枪高手。
    因为,祖父教导过的那些人生智慧,那些夫妻之间相处的道理,时时刻刻保护着她,也约束着她,让她不敢肆意妄为。
    人得头脑和心脏,越是紧张,往往越会运站得更快。只是短短一、两个呼吸时间,黑衣女将已经将出手和不出手利弊,反复衡量了十几遍。
    下一个呼吸,她的脸色愈发地苍白,胸口起伏也愈发地急促,目光冰冷如电。
    握在双手之间的骑弓,再度快速拉满。她不能失去他,宁可让他觉得屈辱,宁可事后被他责骂,甚至夫妻两个就此形同陌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别人的陷阱。
    数个宽阔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恰恰挡住了羽箭的去路。是呼延琮麾下的山贼头目们,认定了自家总瓢把子胜券在握,忘乎所以,站在马鞍子上手舞足蹈。“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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