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贵果断竖枪回救,枪杆槊杆在半空中相撞,如同两条蛟龙斗在了一处,摇头摆尾,翻滚咆哮。白龙驹和铁骅骝各自张开四蹄加速,驮着自家主人拉开与对手的距离,将危险转眼间远远甩在了身后。
第一回合,二人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也都在心中称出了彼此的斤两,为接下来的搏杀做足了准备。战马在各自跑出了五十余步后,双双放缓速度,随即,咆哮着一个大转身,再度面对面加速冲刺,恨不得立刻帮助自家主人,将对手连人带马置于死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观战的骑兵取出了鼙鼓,奋力敲响,将在场所有人的热血,瞬间催至沸腾。(注1)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马蹄声快得令旁观者窒息。
在震耳欲聋的鼓声的令人窒息马蹄声中,杨重贵抖擞精神,再度挺枪朝呼延琮疾刺。呼延琮持朔格挡,旋即一槊扎向杨重贵的战马脖颈。杨重贵抢在槊锋刺中坐骑之前,奋力下拨。呼延琮大叫一声“看鞭”,却是任凭杨重贵将自己重槊拨歪,右手趁机高高地举起一根藏在槊杆下的钢鞭,泰山压顶!
“呯!”千钧一发之际,杨重贵横枪在手,身体迅速后仰。呼啸而来的钢鞭将枪杆砸成了弧型,转眼又被高高地弹起。两匹战马再度错镫而过,呼延琮根本不给杨重贵重新坐直的机会,单手抡起重槊,扭身回扫,“着!”
“呯!”又是一声巨响,重槊再度砸中枪杆,震得双方虎口发木。再看杨重贵,身体居然在马背上扭了个怪异至极的角度,面孔对着呼延琮,双手紧握长枪,横眉怒目。
不待第四招使出,两匹战马驮着各自的主人,又拉开了距离。马脖子、马前腿和马腹等处,汗珠汇聚成溪流,不停地下淌。呼延琮和杨重贵二人,也累得汗流浃背,张开嘴巴,拼命地调整呼吸。赶在下一轮厮杀开始之前,积攒出足够的体力,给对手最后一击。
这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勇将,虽然面对面只厮杀了两个来回,却比以往各自于千军万马中冲锋,还要累上十倍。唯恐在对手筋疲力竭之前将自己的体力耗尽,杨重贵在策动转身的瞬间,迅速地弯了下腰,将角弓取在右手中,与枪杆握在了一起。左手取了一直破甲锥,悄悄地贴在了枪杆的后半段。
白龙马心有灵犀,咆哮着转身,摇头摆尾。脖颈上的鬃毛在风中摆出一层层波浪,尽最大可能搅乱对方的视线。四条马腿,跑动的幅度和节奏却无比地平稳,以免稍有起伏,影响到羽箭的准头。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杨重贵竖起枪杆和弓臂,拉满弓弦。在松开弓弦之前,大声投桃报李,“看箭”。
四十步,对方侧身躲避,接下来已经没有足够时间,格挡他的长枪。不侧身躲避,则必然会被一箭透体,最后结果和躲避一模一样。
“嗖——噗!”果然,呼延琮胸口处红光四射,哼都没哼,坠到了马鞍下,身体被战马拖着,宛若一只傍地飞舞的纸鸢!
注1:鼙鼓,军队专用乐器。分为大鼙鼓和小鼙鼓。大鼙鼓架于专用战车上,负责传递军令。小鼙鼓用手可以敲打,传令和助威。《六韬·兵徵》:“金鐸之声扬以清,鼙鼓之声宛以鸣”。白居易,“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第一章 传说(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观战的骑兵们疯狂挥舞手臂,将鼙鼓敲得震天地响。
又一次亲眼见证了自家将军的阵斩敌将,每一个人,都觉得兴奋异常,荣耀无比。什么太行山七十二寨总大当家,什么北方绿林道总瓢把子,在自家将军枪下,都是插标卖首的孬货。三个回合不到,就被彻底打回了原型。其以往能闯出偌大名头,只是未曾与自家将军相遇而已……
狂热且激越的鼙鼓声中,杨重贵骄傲地扭过头,朝自家妻子看了一眼。随即,收起骑弓,放缓战马的速度,准备绕到另外一侧去,给呼延琮一个痛快。就在此刻,变故陡生。原本被倒拖在铁骅骝身侧的呼延琮猛地一缩腿,皂靴瞬间脱离马镫,紧跟着,挺腰,伸臂,手中迅速释放出一团黑影,“呼——”
“卑鄙——!”“将军小——”事发突然,众骑兵根本来不及停住鼙鼓,凭借本能而发出的斥责和提醒,全部被淹没在变了调儿的鼓声里。
“贼子敢——”杨重贵也凭借直觉,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果断挥舞长枪,护住自己的全身要害。
他这一个举动,不能说不及时。然而,呼延琮的老辣,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匆忙发出暗器,根本不是冲着人,却是冲着杨重贵胯下的白龙驹。
像其背上主人一样骄傲的白龙驹猝不及防,被黑影牢牢地缠住了一只前蹄。正在减速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轰!”地一声,摔出了两丈多远。
“嘿!”马背上的杨重贵在千钧一发之际用长枪戳向地面,身体借着枪杆处传来的反作用力腾空跳起,避免了被自家坐骑压断大腿的噩运。然而,呼延琮的钢鞭却又贴着地皮盘旋飞至,“当啷”一下,正中露在土外的枪锋后缘。
“噗通!”长枪随即失去了平衡,轰然而倒。半空中的杨重贵无处借力,随着倾倒的枪杆摔落于地,眼前金星乱冒。还没等他艰难地恢复对七窍和四肢的控制权,脖颈后,已经传来了一抹刺骨的冰寒,“杨将军,承让!”
“你——”杨重贵的身体僵了僵,半趴在地上,如同一墩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脖颈后的寒意,来自一把短刀。身经百战的他没理由不相信,只要自己再稍作挣扎,就会被刀刃切断脖子。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居然在即将大获全胜的边缘处,被对方逆转乾坤。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百战而来的无敌威名,今日竟然彻底毁于一名强盗头子之手。
正准备横下心去,拼个玉石俱焚之际,脖颈后的冰寒却又突然消失。先前持刀将他制住的呼延琮快速后跃,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紧跟着,将解刀狠狠朝地上一掷,双手抱拳,大声说道:“这一命,用来换我麾下那四名弟兄的性命。杨无敌,你且去换一匹战马,咱们俩从头来过!”
说罢,也不理睬已经围拢过来的骑兵和情急拼命的折赛花,踉跄着朝自家铁骅骝走去。胸前后背,鲜血顺着一支透体而过的破甲锥汩汩而出,将一身衣袍染了个通透。
折赛花和众骑兵,先前还以为他准备挟持杨重贵当人质。一个个又气又急,握着兵器的手指关节一根根全变成了青灰色。待忽然发现一个强盗头子居然如此光明磊落,庆幸之余,愧疚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刹那间,竟不知道是该盼望自家将军换了战马洗雪前耻,还是该盼望自家将军就此罢休,放呼延琮一条生路返回太行山。
正尴尬之际,却见杨重贵从地上捡起长枪,遥遥地指向了呼延琮的后心,“站住!杨某如用你饶!你既然用暗器毁了杨某的白龙驹,就别指望杨某会上你的当,放你逃出生天!”
“我刚才说了,是用你的这条命,换我麾下四个弟兄的性命。这笔买卖,某一点儿都没吃亏”呼延琮缓缓停住脚步,因为被透体而过的破甲锥伤到了肺,声音听起来明显后劲儿不足,“至于用暗器毁了你的白龙驹,杨将军,战场之上,你死我活,哪有什么明器暗器之分?你不服气,咱们这就重头来过,你有什么本领尽管使出来。某家有什么杀人手段,也绝不会藏私!”
说罢,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转身迈步,继续走向自己的铁骅骝。从头到尾,话语里头没露出一丝示弱或者乞怜。
杨重贵的脸,瞬间给臊成了一块大红布。的确,沙场拼命之时,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根本没有什么“明器”暗器之分。况且即便是江湖切磋,也是自己先放冷箭在先,对方只是以牙还牙,并且技高一筹而已!
然而让他当着妻子和这么多弟兄的面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又是何等屈辱?还不如先前就被呼延琮一刀杀掉,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就在这当口,人群中忽然又响起一声断喝:“行了,呼延琮,你的伎俩得逞了。我们夫妻无破解之法。你赢了,现在就可以离开。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你——”杨重贵带着几分羞恼抬头,正看见折赛花那双写满了关切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责备或者失望,只有发自内心的坦诚与温柔。
下一个瞬间,杨重贵果断将责备的话吞进肚子当中。妻子的决定是对的,自己即便想找回颜面,也不该是今天。否则,以完好之躯,去挑战一个刚刚饶了自己性命,又身负重伤的彩号,无论输赢,结果都是将名誉丢进了烂泥坑。
“你赢了,我输了,事实就是事实。”望着再度回过头来,等候自己决定的呼延琮,杨重贵奋力将长枪戳在身侧,肃立拱手,“先前四个弟兄是杨某答应你放走的,不能出尔反尔再拿来交换!你刚才仗义放过了杨某,咱们就一命换一命。你可以走了,杨某绝不会派人去追。你们大伙谁带着金创药,替我送呼延大当家一份!”
最后一句话,是转过头去,对着麾下的弟兄们说的。众骑兵悬在嗓子眼儿处的石头顿时“砰然”落地,兴奋地答应了几声,取出许多份金创药,由明法参军从里边挑了包装最精致的一份儿,双手捧着,送到了呼延琮面前。
“多谢!”呼延琮收下药囊,双手抱拳,给杨重贵和众骑兵们做了个罗圈揖,“多谢诸位高抬贵手,某家记在心里头了!今后若有机会重逢,定加倍回报!”
随即,又专门将面孔对向杨重贵,大声宣布:“你那白龙驹,被某用绊子缠住了前腿儿,估计是摔得不轻。即便能治好,以后也上不得战场了。某家的铁骅骝虽然比不上你的白龙驹金贵,却也算得上万里挑一。今天就赔给了你,咱们从此恩怨两清!”
“不可,先前是杨某技不如人,怎能……”杨重贵闻听,赶紧高声反对。呼延琮却不肯将送出去的赔偿收回,摇摇晃晃走向迎上来的四名亲卫,由对方架着,朝一匹战马走去。胸前身后,鲜血淅淅沥沥落下,在地面上染出了刺眼的两行。
“你……”杨重贵迈腿追了几步,心中却知道对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最终是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停住了双脚。
“大哥,咱们也走吧!这人虽然身为土匪,却也是一个难得的豪杰。你今天收下他的铁骅骝,日后想办法再还他一匹汗血宝马便是!”折赛花明白自家丈夫心思,跳下坐骑走上前,小声替杨重贵找台阶。
“也是,麟州那边,素来不缺好马!”杨重贵心领神会,冲着妻子点了点头,满脸温柔。
夫妻两个相视而笑,点手叫来传令兵,宣布整队回营。还没等将队伍整理停当,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喊声,“大当家,大当家你醒醒啊!大当家,你半辈子英雄了得,这点儿小伤怎么害得了你?大当家,大当家……”
第一章 传说(八)
“怎么回事儿?”杨重贵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兆,拨转坐骑,朝着哭声响起处冲了过去。
虽然有几分恼恨呼延琮毁了自己的无敌美誉,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儿也不希望对方死在自己面前。那样的话,一方面就意味着他杨重贵今后永远都是呼延琮的手下败将,永远不可能再找回今天丢失的威名。二来,在内心深处,他对呼延琮的恼恨,远远少于赞赏。
能豁出半条命去,将他杨重贵打下马来的人,肯定是个英豪。能在劫持人质脱身的情况下,毅然收手,只为换回手下四名弟兄性命的英豪,更是万里挑一。栽于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英豪手下,他杨重贵不算太冤屈!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万里挑一的英豪死在自己面前,他杨重贵恐怕下半辈子都无法心安!
然而,他这份好心,却注定要被看成驴肝肺。没等冲到呼延琮身侧,四名来自太行山的亲卫,已经红着眼睛,挡住了他的马头。每个人的手都紧握着兵器,每个人都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比用锥子刮铜锣还要难听:“你已经把大当家害成这般模样了,难道还不满足么?”
“姓杨的,有本事冲着我们来,别欺负一个重伤之人!”
“姓杨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
“四位壮士,杨某此刻并无恶意!”杨重贵被骂得脸色发青,却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甩镫下马,“杨某过来看看呼延大当家的伤势。杨某军营中就有专治金疮郎中,四位不妨抬着他,随杨某返回军营!”
“休想!”
“做梦!”
“去了你的军营,今后还不是任你揉捏?”
“我等宁愿就死在这里,死在大当家身边!”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声嘶力竭的怒吼。四名急红了眼睛的侍卫,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先前偷放冷箭夺走大当家半条性命的人,此刻会有什么好心肠!宁愿留在原地,陪着大当家呼延琮一同面对死亡。
“你们切莫不识好歹!”杨重贵自打出道以来,几曾受过如此委屈?顿时心中的火气再也克制不住,将手中战马缰绳用力朝地上一丢,就准备强行冲过去,将呼延琮抢回军营医治。
“四位壮士,你们这样说就过了。我家郎君如果想要杀你们,又何必费这么多周章?”脚步刚刚向前开始移动,身背后,却又传来了夫人折赛花的声音。不高,也不带丝毫怒意,却令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恢复了冷静。
“四位壮士请仔细想!”用战马挡在自家丈夫和四名忠心耿耿的太行山侍卫中间,她笑了笑,满脸大气与坦诚,“此地远离相州,莫说很难找到高明郎中。即便能找到,呼延大当家的行藏已经泄漏,地方官府会不趁机落井下石么?四位壮士与其去冒被地方官府围捕的风险,不如跟着我们先回军营。好歹我家丈夫也是个带兵的将军,地方官府胆子再大,也不敢到他的军营里头喊打喊杀!”
“这……”四名侍卫能分辨出折赛花说得全是实话,愣了愣,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力地松开。
“大哥,麻烦你派人买一辆高车来。”折赛花见此,也不多耽搁时间。立即开始给大伙布置任务,“四位壮士,等会儿请你们将呼延大当家抬到车上去,一直扶着他,别让车厢版再碰了他身上的那支羽箭。也注意他的呼吸,别让淤血堵住了喉咙。”
“是!”四名侍卫此刻哪还有什么主心骨儿?听折赛花说得条理清晰,齐齐拱手领命。
杨重贵本人,则依照自家妻子的要求,派心腹弟兄去集市上重金求购高车。待高车到手之后,又亲自指挥着麾下弟兄和来自太行山的卫士们,将昏迷不醒的呼延琮抬了进去。随即下令启程,以最快速度返回了军营。
军营当中,一直养着两名治理金疮的高手。接到了杨重贵“不惜任何代价救人”的命令,立刻使出了全身解术。然而,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先拔出破甲锥,再用药粉糊住身体表面的两个窟窿止血。对于能否将患者从鬼门关口拉回来,却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启禀将军,并非卑职两个不肯尽力,他,他的伤实在太重了。”唯恐患者死后,自己遭受牵连,两名郎中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儿,果断向杨重贵实话实说。
“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没等杨重贵回应,四名来自太行山的亲卫,已经齐齐朝郎中亮出了刀子。“大当家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怎么可能……”
“四位壮士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们无法接受,但现实就是现实!”随军郎中也是官身,根本不在乎几个老百姓手里头的刀子。笑了笑,不卑不亢地拱手,“若是换成一般人,根本挺不到这个时候。也就是他身子骨出奇的强健,平素又练武不缀,才勉强能吊住一口气不散。可这样下去,他的伤势只会越来越重,纵是钢筋铁骨,也终有撑不住的那一刻!”
“你放屁!”
“你胡说!”
“你分明是看人下菜碟,不肯尽心!”
“老子跟你们俩个王八蛋拼了……”
四名亲卫哪里肯信?挥舞着刀子就要跟庸医拼命。杨重贵见状,赶紧命令将四名亲卫拉住。随即亲自躬身施礼,毕恭毕敬地向两名郎中求肯:“屠大夫,巫大夫,念在他们四个忠心可嘉的份上,请切莫跟他们一般见识。呼延大当家的伤,您二位看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哪怕是存着一线希望,也尽管全力一试。杨某,杨某自当承担一切花销,即便最后力有不逮,杨某也保证没人敢怪罪到你们两个头上!”
“将军,折杀了,真的折杀了!”屠、巫两位郎中甭看敢对太行山的侍卫不假辞色,对于杨重贵这个四品将军,世代簪缨之后,却不敢摆任何架子。一边躬下身体还礼,一边迫不及待地表态,“此人是将军的朋友,我们二人当然不敢藏私。但他伤得如此重,我们两个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医者必须实话实说,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你们尽全力就好!”杨重贵有求于对方,心里头即便再不舒服,脸上和话语中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两名郎中得到了他的背书,立刻调整药方的配比,将一些虎狼之药,不计价钱和负面后果的,加大了数倍。然而药汤熬好之后给呼延琮灌下去,却依旧不能起到任何效果,反而令其脸色更加灰败,呼吸也微弱得几欲断绝。
四名来自太行山的亲卫被杨重贵的手下按在椅子上,无法起身上前拼命,只能张开嘴,大骂‘庸医杀人’。杨重贵虽然耐于先前承诺,不能怪罪屠、巫两位,心里头却也知道,再交由这二人医治下去,呼延琮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好先命人送两位“大国手”回去休息,自己则一边拿来老山参喂给呼延琮吊命,一边派遣弟兄四下探访当地名医。
第二天早晨,终于有弟兄送回喜讯。说四十里外的县城内,有一处名为“宝济堂”的药店,素负起死回生之名。其东家兼镇堂大夫诨号“宝一帖”,据传包治百病。一帖下去,无论儿科、妇科、内科、外科,都药到病除。
只是此堂门槛儿极高,寻常人根本迈不进去。即便勉强进去了,也是去时一身绫罗绸缎,出来时只剩下一身葛布还打满了补丁。
对于杨重贵这种累世簪缨来说,上述门槛儿,根本不值得一提。立刻命人将气若游丝的呼延琮再度抬上了高车,沿着官道,一路护送到了“宝济堂”的大门口儿。那镇堂神医“宝一帖”正在送一名“衣食父母”外出,见马车周围都是些个全副武装勇士,心里顿时猜到有大买卖送上门来了,堆起满脸的假笑迎上前,长揖及地,“各位军爷,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咱们‘宝济堂’乃百年老店了,无论你是烧伤、烫伤还是日头晒伤,保管一帖就好。其他任何伤病,也不过是多几贴的事情,肯定不会令您失望。”
“你就是那包治百病的宝一帖?”杨重贵见到此人奴颜婢膝模样,心里的预期,顿时就打了个对折。皱起眉头,沉声问道。
“不敢当!万万不敢当!”宝一帖早就认出了杨重贵身上的四品武将袍服,目光躲闪了一下,带着几分难得的谦虚回应,“所谓宝一帖和包治百病,都是患者们的抬爱。自古以来,都是药医不死之病。若是患者已经病入膏肓,即便是扁鹊神医复生,也一样束手无策!”
杨重贵闻听,心里头的预期从对折的基础上,再打了另外一个对折。咬了咬牙,低声吩咐,“嗯,你尽管全力一试!真的没办法了,也不怪你!”
“还劳烦将军命人将伤患抬进门,让某尽心诊治!”宝一帖将身体让到一边,再度躬身行礼。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杨重贵给高车旁的弟兄们打了个手势,命令大伙将呼延琮抬进宝济堂的大门。人刚放到病榻上,还没等说明白情况,那“宝一帖”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请将军看在小人只是喜欢吹牛皮,从没害过人的份上,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怎么了?你只是发哪门子疯!”杨重贵不明白此人所言何意,愣了愣,手按腰间剑柄大声询问。
“小人,小人只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宝一帖看到了杨重贵的手臂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哭喊。“小的真地没存心害过别人。小的前些日子赌输了,手头太紧,迫不得己,才派人四下撒布消息,说自己能包治百病。小的知道错了,请您切莫再拿死人来让小人诊治!小人,小人治不了,真的治不了啊!”
地面上铺得是青石板,他几个磕下去,额角已经见了血,淅淅沥沥淌了满脸。
杨重贵闻听此言,一颗心彻底沉到了水底下。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念在此人哭得实在可怜的份上,未能将剑身拔出来。
呼延琮的四名亲卫,却没有他的好涵养。听宝一帖亲口承认所谓“包治百病”是吹牛皮,气得围拢过去,拳头大脚纷纷而下。一边打,一边怒不可遏地质问道:“治不了病,治不了病你乱吹什么牛?我等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把大当家送到你这里,你却告诉我们你只是个胡吹大气的假郎中!你,你这缺德带冒烟而的家伙,你,你怎么不自己去死!”
“哎呀,哎呀,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小人,小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钱虽然要得狠了些,但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宝一帖肯定不是第一次被人痛殴,早已积累了足够的挨打经验。双手抱着脑袋,双腿缩卷于胸口前护住内脏,在地上哀嚎着来回翻滚。“您有这功夫打死我,不如去找真正的国手。这,这人的性命全凭一口气在撑着,您耽搁得越久,他越没希望被救回来!军爷,军爷,小的只是个卖狗屁膏药的,骗钱是事实,却真的,真的,没想过害人啊——”
“还能怎么耽搁,在你这里,已经耽搁过了!”四名呼延琮的亲卫越听越绝望,拳脚齐下,恨不得将宝一帖活活打死,生祭自家寨主。
杨重贵身为四品高官,当然多少得顾忌一下自己和朝廷的名声,见宝一帖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一颗猪头,压住火头上前几步,大声劝阻:“行了,别再打了。打死他,也救不回你家呼延将军。咱们赶紧出去找,也许这附近,还能找到真正的郎中。”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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