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车时,两边的家丁分别站在一侧以防晏昭和上马车不稳,上马车不难,难的是怀里还有个小皇帝。小皇帝睡得沉,身子自然格外重,晏昭和也没想再叫醒他。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摊子上再放一床凉席。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在夏天是热了些,但洵追后背的伤睡不得硬物,哪怕热也要稍微忍忍。
洵追满脸通红,手心额前全是汗照样抵挡不住他昏睡的脚步,只是偶尔蹙眉或者是不适的翻个身。
晏昭和手中拿着一把蒲扇,蒲扇放在洵追脸颊边轻轻扇动,扇的太大又恐会得热感冒,只能就这样稍微来一点风缓解洵追的炎热。
晏昭和本人倒是不怎么热,他到夏天都不怎么出汗,除非站在太阳底下晒半个时辰。之前还以为是体寒,后来太医把脉检查也没查出什么,这大概就是体质问题。
他将洵追的裤脚提起来一些,露出圆润的脚踝以及半截小腿。少年纤瘦的身体将最骨感的地方赋予脚踝,后跟两侧的脚窝深深陷进去,骨骼露出格外明显的最原始弧度。晏昭和慢慢握住洵追的脚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只能是奇妙二字。
他忽然回忆起洵追下早朝沐浴时的场景,少年背对着他,漂亮的蝴蝶骨下是布条蒙住的狰狞刀口,再往下是不明显却格外顺畅的人鱼线,再往下……没入清澈而温热的水中。下半身被水割裂成不同的图案,组合拼接在一起编制成一幅难以启齿。
“十七岁。”晏昭和无声。
他十七岁是什么样子,在某个夜晚焦头烂额处理前朝的破事。
如果洵追生在平常人家,这么娇气根本活不过幼年,在宫里好好伺候着也只是能保证正常生活不受限制。可这么漂亮精致的孩子似乎就应该生活在皇宫,一个给金丝雀制成的美丽花笼。金丝雀在花笼里沉睡,在花笼里欢笑,在花笼里哭泣。它的生与死都在花笼里度过,带着期待降生,芬芳中沉沦,始终都做着一个虚无缥缈却又格外真实安稳的梦境。
他怀中倚靠的少年叫做李洵追,他姓李。
晏家一脉与姓李的人似乎早就成为了什么隐秘的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皇位还掌握在姓李的手上,只要还是按照传统安稳传位登基,晏家的荣耀就有更大的可能再繁华至少两代以上。
但太长了,晏家若是五代都折进去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晏昭和收回手,正欲再为洵追扇凉,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洵追已经醒了,双目不算清明的垂着眼皮。
“还要睡吗?”晏昭和轻声。
洵追怔怔望着晏昭和,好一会才慢腾腾双手撑着坐起。
他自言自语好凉快,然后贴在晏昭和手臂边,格外安静乖巧。
晏昭和抬手将洵追的长发揽至耳边,“走了三分之二马上就要到了。”
洵追用口型说渴,晏昭和揭开右手边的木质圆桶,圆桶外包着厚厚的棉被,里头是小半桶冰块,冰块中立着两个牛皮水袋。
“慢点喝。”晏昭和打开水袋,洵追凑到袋嘴边,就着晏昭和的手小心翼翼喝水。
水很冰,晏昭和并不给他喝太多,只为让洵追彻底清醒。马车内还放着常温水,晏昭和将两个温度的水掺在一块,洵追这才被允许喝满满一大杯。
洵追喝完并未立即放下水杯,而是学着晏昭和刚刚的动作又装了一杯,晏昭和温和道:“少喝些,一会又要吃不下饭。”
洵追摇头,他将水杯放到晏昭和手中。
“给你的。”他写道。
晏昭和没想到洵追是这个意思,勾唇道:“谢陛下。”
洵追说是睡着,实际上也没睡着,在矛盾边界不断试探徘徊。昏睡是真的,意识清醒也是真的。马车颠簸,导致他的精神没办法真正休息,郊区嘈杂的早市,鸟儿扑闪着翅膀叫声清脆,以及温度渐渐上升,忽然传来的凉风。
一定是晏昭和在为他扇凉,洵追毫不怀疑。
晏昭和有不周到的时候吗?他忽然想。
他感觉到凉风停止时,裤腿被人拉起,凉风转移到小腿,这边扇在脸上似乎还要舒服。紧接着男人略凉的手握住他的脚踝,有点痒,洵追本想逃开却贪恋腿上那点凉意而硬生生按捺住身体传达给大脑的请求。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彻底没有继续睡下去的意思,意识中蒙上的白色纱雾被晏昭和亲自用手掀开。男人身上的味道附着在他鼻翼间,洵追动动鼻子,呼吸平稳。
所幸晏昭和并没停留太久,洵追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日头最烈的时候抵达灵疏寺,晏昭和提前派人告知过,寺门口站着两个迎接的小和尚。洵追下车前将斗篷戴好,晏昭和先下车,洵追想要跳下马车时胳膊被晏昭和拉住,晏昭和道:“慢慢来。”
这是不让他跳的意思。
小和尚不知道洵追是皇帝,昭王他们倒是见过一面,只当昭王扶下来的是哪家的小公子。其中一个小和尚道:“禅房已经准备好,王爷且随我们来。”
洵追紧跟在晏昭和身边,此事已经有许多人前来烧香,青烟袅袅腾空而起,殿前那大鼎里满当当全都是还在燃烧的高香。
人虽多,声音却不大,比起其他寺院,灵疏寺作为皇家的寺院遵守的规矩要更多。
禅房很简单,最里放着一张床,靠近门的位置是桌子,配四个木质板凳。正对着门的墙面挂着一幅字,上头只写一个“安”。晏昭和的房间在洵追房间左侧,小和尚把他们带到这边便离开了,临走前说半个时辰后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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