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很想对妈妈说，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事，要不是经济上出了状况，在外面没地方住了，谁会回到这里。
    当然，能回到这里，她很乐意。那时候，是听说要搬回新康里，才让因为不能出国留学而绝望痛苦的自己有了一丝希望。
    但裴雅知道，妈妈很不喜欢这里，她只是没得选。
    张春抽了纸巾擤鼻涕，停止了哭泣，说道：“妈妈刚才是气疯了，才会对你凶，妈妈是爱你的，文文，妈妈不该那样说你。”
    裴雅垂下眼帘，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情面容，这样让她稍稍觉得轻松些。
    张春说：“学校的体检报告出来后，拿给我看看，马上要安排你相亲了，你身体不能有问题。”
    窒息感来得那么快，背后是客厅里闷热潮湿的空气，面前是妈妈房里的冷气，哪儿都不适合生存，她连在夹缝里喘气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该怜悯，不该心软，不该来推开门，她就该回到房间里，躲起来，谁也不见。
    张春问：“你老朋友正常吗，每个月都来吗？”
    裴雅应道：“来，每个月都是那几天。”
    张春叹了口气：“知道了，上去吧，你爸爸的事，我会和他两个人解决，你不用烦心。”
    裴雅没说话，关上门退出来，走上楼，想到妈妈刚才问自己例假，似乎还是为了确定自己有没有怀孕，难道真的要怀孕了，才能摆脱相亲？
    回到房间，听见电瓶车的声音在自家楼下停留，猜想是唐姚回来了，她拿出手机给姚姚哥哥发消息，告诉他自己没事。
    唐姚看见消息，再看窗后文文拉开窗帘朝他挥了挥手，这才放心了，把车开去自家门口。
    上楼后，敲妹妹的门，唐娇正在吃零食追剧，知道是哥哥，说：“门没锁，进来吧。”
    唐姚进来关上门，示意妹妹把耳机摘了，轻声道：“下次别那么冲动，万一张春关起门来，继续欺负文文怎么办？”
    唐娇不赞同：“那就眼睁睁看着她把文文逼死吗，我还奇怪呢，你竟然就那么走了，活该你追不到她，都不能保护她，她做你女朋友有意思吗？”
    唐姚说：“这是两码事，你是小姑娘，打架自己肯定也吃亏，真要打架，还有我呢。万一闹去派出所，对你工作也有影响，我无所谓的。”
    “算了吧，你妈刚刚还在说，要是害得你打架搞去派出所，肯定会影响快递站的，一直在怪我。”唐娇说，“反正我会保护文文，大不了下次我小心点，尽量不动手。”
    唐姚确认妹妹没受伤后，就要去洗澡休息，唐娇喊住他说：“你先别跟老妈说，我和文文打算合租搬出去住，你要是有什么房源信息，帮我留心点，两室一厅或者大一点的一室一厅都行，沿地铁线，其他没什么要求。”
    唐姚说：“如果文文真的愿意离开她爸妈和你搬出去，你们的房租我来付。”
    唐娇摇摇手：“用不着，我自己会攒钱的，文文也不会让你负担，大不了你多给我点零用钱。”
    见哥哥就要掏手机转账，唐娇阻拦说：“我现在不缺钱，我什么时候揭不开锅了再问你要，快去洗澡吧，臭死了。”
    姚玉芬下来给儿子弄宵夜，听见兄妹俩钱啊钱的，忧心忡忡地开门进来问：“娇娇，你又问你哥哥要钱了？”
    唐娇眼睛瞪得老大，唐姚赶紧把妈妈推出去，转身哄妹妹别生气，把门关上了。
    “什么意思！”唐娇愤愤然一拍枕头，跳起来把门锁了，憋不住嚷嚷了句，“我是你捡来的吗，眼睛里就只有儿子。”
    这晚后半夜，开始下暴雨，隔天一早阴沉沉的天，像是把黑夜拉长。
    一整晚体温稳定后，林西成终于被允许洗澡，水温调得刚刚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洗完出来，就被又晴按下吹头发。
    他要自己起来，又晴拿吹风筒瞄准他，玩笑着：“把手举起来，不许动。”
    林西成只好任由她摆布，等头发吹好，又晴的手机响了，她说下楼拿点东西，没多久再回来，手里捧着一大包吃的，是她拜托家里的阿姨做好，让司机送来的。
    吃着鲜美的蔬菜虾仁粥，林西成说：“替我谢谢他们。”
    又晴愣了一下，但马上明白过来：“好，我会转达。”
    林西成一面喝粥，一面回复些工作消息，又晴把他的手机拿走：“这是老板的命令，先养身体。”
    林西成说：“最后一条，马上好了。”
    袁又晴坚持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了，盯着他回复完，刚要没收手机，电话来了，她看见“妈妈”两个字，立刻收回了手：“是阿姨，快接吧。”
    林西成接了电话，妈妈是跟他汇报昨天事情的起因，果然是那几个女人，故意去告诉张春，这一个礼拜裴厚德都不回家……
    “妈妈，又晴在我这里。”林西成说，“这些事情，下次再说，明天你帮我留心一下就好。”
    汪美丽在电话那头顿住，而后小心翼翼地问：“儿子，那昨天夜里，晴晴也在你这里？你们是不是……”
    林西成笑道：“老实跟你说，昨天我们没庆功，我发烧了，又晴过来照顾我，晚上睡的小房间，你不要瞎想。”
    汪美丽心疼儿子发烧，又咯咯直笑，提醒道：“妈妈不是那个意思，你都这么大了，但是你要当心哦，你懂的。”
    虽然袁又晴听不见手机里男朋友的妈妈在说什么，可林西成这么大方地提起自己，她心里又高兴又害羞，红着脸低头吃海鲜炒面。炒面是她特地让阿姨另外做的，昨晚陪林西成喝粥，她半夜都快饿死了。
    “别忘了，明天替我留心。”林西成再次提醒妈妈后，挂了电话，对又晴说，“明天没什么事的话，我中午出去一趟，下午可能要晚些回公司。”
    又晴说：“项目已经落实了，你该休息一段日子，刚好生病，就别来了。你要去哪里，我听见你说，让阿姨帮你留心。”
    林西成便把昨天弄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又晴听着，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这个文文妹妹，是不是太弱了，现在还有人被爸爸妈妈这样管吗，她会不会不是亲生的？”
    林西成说：“亲生的，就因为是亲生的，才摆脱不了吧。我们正常环境里长大的人，很难想象她眼睛里的世界，从小都被压迫的话，其实连反抗是什么都不知道吧，被压迫管束才是她的正常生活。不是网上有说，一些在家.暴里无法脱身的人，不愿离婚或者不愿断绝关系什么，很多就是从小生活在父母辈的家.暴环境里，所以这些人，不论男女，就算他们很痛苦，可潜意识里会认为这是正常的，因此只有完善法律，才能保护到更多的人。”
    袁又晴点头，说：“我懂你的意思，没见过光明的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在黑暗里呢。”
    林西成笑道：“这话到你这里，变得很文艺。”
    又晴却叹息：“什么文艺呀，文文妹妹才可怜呢。”
    林西成说：“我明天去见她，是怕她现在联络不方便，因为她想把房子转到我名下来。”
    袁又晴很惊讶：“转到你名下？”
    林西成坦率而诚恳地解释道：“就算我把裴雅当妹妹，她也是个成年女性，我和其他女孩子发生这么复杂的事，我很有必要跟你说清楚。”
    袁又晴笑道：“我又没那么小气的，当然你愿意和我分享，我很高兴的。”
    林西成说：“我托朋友打听到，有开发商看中我家那里，想改建成老上海主题酒店，如果和政.府谈成了，很可能这两年会动迁。文文家里的财产，都被她妈妈做生意赔光了，她认为这是爷爷留下来的房子，应该分一半给爸爸养老，她只想给她妈妈一半。”
    又晴心疼地说：“这姑娘太不容易，我是她，大概就拿了钱就远走高飞。”
    林西成叹道：“我也这么想，可没办法，这是她的心愿，而她对付不了她妈妈，只能想办法把房产转移。虽然到时候牵扯很多问题，她妈妈闹事的话，我也未必能替她顺利拿到补偿款，但总比在她自己名下，被她妈妈随随便便拿到代理权，把钱全拿走的好。”
    袁又晴说：“我支持你，我也认识房地产商的朋友，你别找别人打听了，我帮你去问。”
    林西成很感激：“那就麻烦你了。”
    又晴不喜欢他这么客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面条，突然想到什么，对林西成说：“她会求你帮忙，那就还是知道反抗的，我想，她是见过光明，知道自己在黑暗里的人。西成，我们多帮帮她，让她独立起来，不要再被她妈妈欺负。”
    林西成说：“唐姚和唐娇都会帮忙，她是我们的小妹妹。”
    袁又晴羡慕地说：“邻居哥哥姐姐比亲的还好，我哥哥那个家伙，和我嫂嫂是青梅竹马，从小眼睛里就只有女朋友，没有我的。”
    林西成喝完了粥，问道：“如果明天她去学校，你要不要一起去见文文，你们还没见过面。”
    又晴体贴地说：“我这个陌生人在，她会害怕的吧，你自己去吧，替我向她问好。下次还是和唐娇她们一起，我们再见个面，好好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