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是他死了,伯尼该有多伤心啊。
他干活的时候,想到他多干一些,伯尼就能少干一些,他挣到的食物可以填饱他们两个人的肚子,伯尼不用面对危险,他可以护住伯尼。
他的生命终于有了光彩,从野兽进化成了人。
伯尼把水杯凑到牙的唇边,他发现牙一直盯着自己看,就说:“怎么了?”
牙咧开嘴笑:“你瘦了。”
伯尼没好气地说:“你更瘦!你都快瘦脱了!”
魔族至少要休息半个月,这半个月他们就是废物,只能让人照顾。
池晏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怎么储存生存物资上——没想到他还没带着领地里的人奔小康,就差点被天灾打回原形,卡坨的生长不需要操心,它们生命力完全,耐旱耐涝。
挖储水池是大问题,在室内弄水缸,储水也很有限,打井得等到开春,这个记不得。
只希望明天春天的时候,打的井能出水。
好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棉被和麻衣,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穿上棉衣,但多裹几层麻衣还是有用的。
现在也没人嫌弃麻衣穿在身上不舒服。
带来的藕不知道还能放多久,池晏让安娜弄了一些藕粉,最近每天早上他都会吃一碗藕粉,里面放上面包碎和融化的糖,滋味还挺好的,算是他现在能得到的最甜蜜的安慰。
明年如果干旱,冬天比现在还冷,估计树林里就找不到猎物了。
等雪化了,要是要组织人去打猎,把肉都做成熏肉,等食物匮乏的时候也能吃。
还要想办法打鱼,做成鱼松和熏鱼,咸鱼是舍不得做的,那得耗费多少盐?
池晏没想到有一天咸鱼还成了奢侈品。
池晏越想越觉得自己惨,本来眼看着一切就要走上正轨了,没想到打碎他梦想的不是人祸,而是天灾!
食物很快从一天三顿,变成了一天一顿,分量还是比之前的一顿多一些的,人们也不抱怨——分量已经很够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并且他们对池晏抱有一种盲目的推崇和信任,似乎池晏永远不会做出错误的决断。
“今天吃糊糊。”管事的推着木头轮子的小车,小车上是一大桶糊糊,旁边还有个木勺,他把小车从后厨推出来,这栋最大的房子现在变成了食堂,里面摆满了桌椅,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人人面前都摆着碗。
这些糊糊是用卡坨粉和鱼松熬出来的,有卡坨粉的丝丝甜味,还有鱼松的甜香,因为加了水,所以分量看起来很多,吃到肚子里也有饱腹感,并且很暖和。
蕾妮打了一碗糊糊,糊糊还很烫,她一边吹一边用勺子喝糊糊,如果运气好能捞到鱼松,那她就要珍惜的慢慢嚼,蕾妮吃了一半,觉得这个分量她还饱不了,于是从布包里拿出一块黑面包,使出吃奶的力气掰下来一小块,泡在糊糊里。
等泡软就能吃了。
蕾妮食量大,其他人喝这么大一碗糊糊就够了。
有些喜欢甜的,还会往糊糊里撒些糖渣。
他们都有自己的存粮,还是在庄园里存的,分量不少,经常会自己烤些卡坨吃,不过吃卡托的不让人羡慕,能干嚼鱼松的才叫人羡慕——加了香料的鱼松,吃起来又香又耐嚼。
池晏最近吃的还是馒头——不过是缩水的馒头,或者是掺了卡坨粉的馒头,不过池晏也不挑剔,吃着还行,不难吃,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都艰难。
管家倒是很喜欢喝糊糊,他年纪大了,牙口变得不好,稍微硬点的东西就嚼不动,现在又没有补牙技术,能吃软的当然最好,喝糊糊也很好,有滋有味,暖和还饱肚子,除了偶尔还吃点刚蒸好的馒头以外,管家现在只吃糊糊。
天气越来越差了,连日的暴风雪连个磕巴都不打,白天晚上都在下,路上根本不能行走,积雪能到人腰,很多屋子一楼的窗户都不能开,去食堂吃饭成了难题,但是吃饭再难——还是得去啊,不然怎么办?饿死?
木炭也快烧光了,现在人们都不太敢烧木炭,全都换成了烧木头。
木头的烟比木炭多,损耗也更大,烟囱经常需要清理。
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好像他们以前都生活在其他地方,有时候也会有动物饿昏了头,到城里来找吃的,这些动物也就被捕捉后制成了熏肉干。
就在池晏以为商人们可能要等开春雪化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商人却出乎意料的回来了——只是离开时他们都坐着马车,意气风发的要去开创新事业,回来的时候却形容萧索,马没了,车没了,带出去的货物也没了,只剩下几个连衣服都变成兽皮的人。
好歹没把命丢了。
人倒是带回来了几个,不过跟他们一样,看起来就惨不忍睹。
这还只是第一批回来的人,前后时间差不过五天,剩下还没回来的人,估计要么等天气好了以后再回来,要么也会这样狼狈的逃回来。
阿诺德就在这次回来的人里,他是第三个回来的,看起来也没有其他人那样狼狈,至少他的衣服还整齐的穿在身上,带出去的随从,也都安全的跟他一起回到了这里,他们一路走来,双腿陷在雪地里,幸好用兽皮做了简易的靴子,裹在脚上和腿上,用绳子绑起来,不然腿可能就废了。
等回到温暖的室内,阿诺德才吐出一口长气,觉得自己活了回来,只是他刚喝了一杯热水,还没来得及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池晏就过来见他了。
于是阿诺德只能放下手里的水杯,想站起来给池晏行礼,只是他膝盖还没打直,池晏的手掌就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坐了回去。
“不用站起来,外面发生什么了?”池晏坐到阿诺德对面的椅子上,他表情很温和,眼神中没有一丝责怪,大约是最近缩衣节食,池晏脸上的肉也少了,看上去竟然稳重了许多。
好像他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没人可依靠的时候,就必须得自己强硬起来。
阿诺德有些紧张,他觉得领主大人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到底怎么了他也说不上来。
阿诺德哭丧着脸说:“大人,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池晏轻声说:“从你们离开这里说起吧。”
阿诺德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还是说清楚了。
他们刚出去没多久,就发现周围的几个大城不能进了,城里的人造了反——当然跟这座城的情况不一样,造反的不是苦力,而是领主的家人,一般都是妻子联合儿子,把丈夫看管了起来。
然后拒绝再向圣院或王室交税,理由也很简单,人都要饿死了,还怎么交税?
一般领主也都是半推半就被控制了——他们也不想交税啊,给圣院和王室交了税,他们还怎么享受?于是跟家里人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至于儿子妻子,如果圣院和王室真要算账,到时候送到外地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勉强也能算是个好方法。
所以城就封了,里面的不许出去,外头的不许进来,城边每天都有卫兵巡逻,在这方面倒是十分大方,一点都不吝啬人手,但是想逃还是能逃出来,只是想进去却很难了。
阿诺德想尽办法跟卫兵说好话,卫兵转头就把他卖了,他好不容易带着货物离开,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终于找到了一个还能进去的城。
这个城可不得了,不仅居民成了强盗,连领主都成了强盗。
他被领主请进了城堡,两人聊得还有来有回,阿诺德再怎么警惕,都没想到一个领主,会在半夜扣下他的所有货物,并叫人把他和随从一起扔出了城。
幸好货物只是一些小麦和黑面包,但一想到这些损失要他自己出,阿诺德的心口就在流血。
没了马,也没了车,他跟随从只能靠双腿和记忆往回走。
一路有多艰难阿诺德也说不出口——他一个走南闯北,经历了无数艰难的商人,竟然这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他脸丢的自己都不愿提。
阿诺德苦涩地说:“大人,现在外面太乱了,我们这些在当地没有根基的小商人太难做生意了。”
除了阿诺德以外,其他几个商人也是各有各的磨难。
好像他们踏出这个城,外面就是人间地狱。
池晏听完所有商人的话以后,觉得七分真,三分假,假的那三分就是外面的艰难程度了,经过商人们的渲染,现在外面比深渊之下还要恐怖,他们宁愿去面对魔族,也不想去面对同胞。
不过倒是有个商人带了人回来——连货物也一并带回来了。
这位也没敢走多远,甚至很警惕的不敢去大城,只在附近的镇子和村子上转一转,把快死的,没活路的人一分钱不花的带回来。
这位人才回来以后看到其他商人的情况,倒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己的胆小怕事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优点,商人们可都没多少家底了,这次的货物损失可是算在他们自己头上的,手里没可换的东西,也没钱,要么想办法赊一些,再出去找机会。
要么就只能找工作。
为了胆小怕事的商人简直像是开了屏的孔雀,嘚瑟个没完。
“哎!你们也太惨了,看看我,既没有花钱,还带回来了人。”
商人一边嘲笑同伴,一边摇头,十分惋惜地说:“以后啊,你们还是要多听听我的。”
“我这才是老道商人的做法!”
然后——
他被商人们联合起来揍了一顿。
第88章
冰封的极北之地,眺眼望去, 看不到一个活物, 只有耸立的冰山和陡峭的悬崖峭壁,阳光照射在寒冰上, 那点温度并不能使冰块融化,所有动物在凛冬到来之前都已经四散逃离, 只有深渊之下的魔族无处可逃,经年累月的承受着自然降下的惩罚。
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由远及近, 那翅膀大得几乎遮天盖地。
那双翅膀很快消失在地平线上, 翅膀煽动时的风又冷又冽。
克莱斯特的脚再次踩在了深渊之下的土地上,他没有变回人形, 只是收拢了翅膀,他赤脚踩在地上,腿上和手臂上的鳞片泛着寒光,所经之处,所有魔族纷纷俯首退让,深渊之下有了火种,路似乎都没那么难走了,克莱斯特走到黑暗的角落里。
一个巨大的骨架历经几十年岁月变迁, 还留在原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山骨。
骨架的头颅像狼与虎的结合, 身体却像龟,哪怕只看骨架,也能看出它还活着的时候应该是怎样一个强大而又坚忍的巨魔。
克莱斯特的嘴里吐出一句古老的魔族语, 那是对母亲的称谓。
这巨大的魔族骨架,就是他的妈妈唯一留给他的遗物。
魔王在死后,也会庇护自己的孩子。
克莱斯特已经记不起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她死的太早,在他出生以后她的身体就一天天的衰竭,巨大的身体成了负担,克莱斯特的手放在骨架上,这骨架已经很脆弱了,或许他这次回来,只能看她最后一面了。
不知道下一次蜕变时,他还能不能再看到她。
克莱斯特展开翅膀,再让翅膀包裹住自己的整个身体。
第二次蜕变,来临了。
而远在城里的池晏,正在想办法储水,他让人挖开了城边几套房子下面的土地,用黏土填满了缝隙,铺平晾干以后,把拂去表面脏污的雪堆进去,原本的房子变成了棚子,储水池的挖掘工作非常缓慢,但好在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冻土化开后还能打井取水,只是这一次井要打得更深。
人们更加忙碌了,室内种植的卡坨需要有人去看,至少每天都要看两遍,如果气温太低,还得点上火盆,并且要打开窗户通风。
而人们吃的也越来越少,道路不通,庄园这个退路也只是水月镜花。
池晏也减少了食量,哪怕管家再三告诉他,他们的食物足够让池晏一天三顿,但池晏还是坚持要跟其他人一样,一天一顿。
池晏越来越瘦了,但并没有瘦脱相,跟逐渐消瘦的外表比起来,池晏的眼睛却越发清亮。
“大人,您该休息了。”管家吹熄了烛光,床早就铺好了,池晏这才打了个哈欠,离开椅子走向床。
管家心疼的去拉上帘子,他轻声说:“大人,您这段时间太辛苦,还是好好休息吧,等开春再打算也来得及。”
池晏已经躺在了床上,他翻了个身,脑子里有很多念头,他知道现在不管是仆人还是平民,还是奴隶,甚至魔族,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种希望对池晏来说是沉甸甸的压力,他做出任何一个决定,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最开始的时候,池晏一整夜都睡不着觉——他总会想明年到底会坏到什么地步,人力真的可以跟自然相抗衡吗?
可是就算不能抗衡,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难道干站着等死吗?
于是想通了以后的池晏,每天一挨到枕头就能睡着,所有工作的工作时长也变了,以前是一天工作八个小时,按效率来说,要是一天能完成三天的定量,那么接下来的两天就可以休息,时间能够自主分配,现在不行了,每个人都要加班,并且没有任何奖励,每天从睁眼就开始工作,工作时长也达到了十个小时,甚至以上。
造纸之类的,在这个时候无关紧要的工作也停了,堆肥,砍柴,烧炭,种植,储水池的挖掘都紧锣密鼓的开展来,城里的人闷头做事,池晏也一天到晚到处跑。
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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