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隐隐作痛,他受了刺激,又昏睡了过去。
胡女守着他,为他换药,处理好换下的染血的纱布,找了个由头和随朱绿芸返回的亲兵攀谈,探问朱绿芸在王庭发生了什么。
傍晚时分,士兵过来催她去给李玄贞送饭。她连忙答应一声,提着食盒去地牢。
李玄贞接过食盒,手上的镣铐哐当直响。
“福康公主有没有带回文昭公主的消息?”
他以魏郡方言轻声问。
胡女摇头,同样以方言答道:“那些亲兵嘴巴很严,不肯说朱绿芸在王庭发生了什么……不过……”
李玄贞双手颤了颤:“不过什么?”
胡女小声说:“我听见他们议论,说文昭公主不知廉耻,勾引出家人,他们好像被文昭公主教训了一顿,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李玄贞望着手里的馕饼,心慢慢往下沉,越沉越深,深不见底。
她不知廉耻,落到被人嘲笑的境地,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李玄贞颤抖着,撕开冷硬的馕饼,往嘴巴里塞,面无表情地大嚼。
他必须养精蓄锐,尽快找机会带着李仲虔逃出北戎,救她出牢笼。
“你想办法找到福康公主……请她来见我。”他小声道。
胡女答应下来。
朱绿芸吃不惯北戎人的食物,胡女从中原而来,会一手好厨艺,所以当初才会被义庆长公主要来侍候朱绿芸。
这天,亲兵过来传话,朱绿芸一路担惊受怕,病倒了,长公主命胡女给朱绿芸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胡女满口答应,找了个机会,把李玄贞随身戴的一枚扳指藏在糜糕里,送到朱绿芸的帐篷中。
第二天,胡女被唤至朱绿芸的帐中。
朱绿芸一脸病容,瞳孔却闪闪发光,问:“这枚扳指从哪来的?是不是他来了?他来找我了?李玄贞来了?”
胡女摇摇头,道:“公主,奴什么都不知道!这枚扳指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奴从没见过魏国太子!”
说完,故意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浑身瑟瑟发抖。
朱绿芸紧紧握着扳指,“他一定来了!”
这世上只有李玄贞对她最好,他终于舍得抛下大魏的一切来找她了!
胡女一问三不知,告退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后,眼角余光看到身后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养马场走去。
当晚,养马场外传来一片吵嚷声。
朱绿芸找过来了。
地穴里,胡女竖起耳朵,细听外边的动静,慢慢地舒了口气。
百步之外的地牢,看守养马场的厩官焦头烂额,拦住朱绿芸,道:“公主,没有长公主的手令,请恕小的不能放您进去。”
朱绿芸面色苍白,抽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前胸上:“你们别瞒着我了,我知道李玄贞在里面!让我去见他!”
厩官大惊失色,一面眼神示意属下赶紧去请示长公主,一面好言相劝:“公主,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您要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片慈爱之心?”
朱绿芸双唇哆嗦:“我要见李玄贞!”
正闹成一团,闻听消息的长公主匆匆赶到,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得朱绿芸踉跄了一下。
“芸娘,他是魏国太子,你是朱家女儿,你要跟他回魏国吗?”
朱绿芸眼中流下泪来,哽咽着道:“姑母,他千里迢迢来找我,求求你,让我去见他!这些年在大魏,只有他待我好,我不能不管他!”
她说着,手上用力,匕首刺进衣衫。
长公主眉心直跳,无奈地叹口气,摆摆手,“你去见他罢。”
朱绿芸大喜,收起匕首,快步走进地牢。
亲兵们面面相觑。
长公主满脸疲惫,思索半晌,拿定主意,嘱咐亲兵:“芸娘既然知道了,那就别让她出来,你们看着她,别让她踏出马场一步。这些天会有变故,断事官应该暂时想不起她,等大军拔营,你们把李玄贞混进随军奴隶里带上,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是。”
亲兵点起火把,照亮牢室,火光打在李玄贞身上,照亮他憔悴的面容。
朱绿芸扑到牢室前,泪如雨下。
李玄贞抬起头,看到阔别已久的朱绿芸,心里百味杂陈。
两人对视了许久。
朱绿芸当初负气离开中原,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回去了,但是再见到李玄贞,那些让她决绝离开的怒火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他对她的好。
她泣不成声:“长生哥哥,你怎么流落到斡鲁朵了?我姑母怎么抓住你的?”
李玄贞叹了口气。
说起来话长。
……
几个月前。
李玄贞、李仲虔和亲兵不舍昼夜,赶到伊州,还没来得及探听消息,就被义庆长公主的人关了起来。
原来,义庆长公主担心被断事官猜忌,打定主意让朱绿芸和中原割断全部联系,将朱绿芸身边的亲兵全都打发走了,此前李玄贞安插在朱绿芸身边的耳目也在其中。
两边消息断绝,耳目来不及示警,李玄贞一行人抵达伊州,等于是羊落虎群。
亲兵见面就喝问:“你们是谁?是不是魏国太子派来的?”
为避免暴露身份,李玄贞果断杀死先前带他们进入北戎的细作。细作原先是长公主的人,他一死,长公主的亲兵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当时朱绿芸又被送去王庭了,没人认出他们,只能关押他们。
那时伊州局势动荡,长公主的亲兵看管不严,李玄贞、李仲虔几人杀了亲兵,逃出伊州。
由于细作已死,他们只会一点粗浅的胡语,语言不通,又有追兵在后,死伤了几个人,没时间慢慢打听消息,二人商量过后,决定直奔海都阿陵的领地,李瑶英肯定在他的营地里,他们可以先潜入其中,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几日后,几人找到海都阿陵的领地,刚刚换上牧民的衣裳准备混进去,天边传来雷鸣般轰响,一队军容齐整的骑兵突然杀了过来,摆开阵型,将营地包围。
号角呜呜吹响,为首的将官朗声道:“我等奉大王子之命接管海都阿陵的领地,所有人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否则,格杀勿论!”
说完,数十个弓箭手策马飞驰而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万箭齐发,把营地里十几个准备骑马冲出重围的北戎人射成了刺猬一般。
李玄贞、李仲虔对望一眼,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卷入了北戎几位王子的纷争当中。
海都阿陵的部下不愿束手就擒,哇哇大嚷,很快集结人马开始反击,和大王子的人展开搏斗,双方立即厮杀,整个营地都在颤动。
李玄贞和李仲虔心急如焚,趁乱进入营地,寻找李瑶英,一无所获。
眼看战斗快要结束,海都阿陵的营地即将失守,两人当机立断,带着亲兵提刀砍杀北戎士兵,救下海都阿陵的一个汉人部下,带着他冲出重围。
“文昭公主在哪里?”
李仲虔一刀划破汉人部下的胳膊,问。
汉人部下吓得面如土色:“文昭公主?是那位王子从叶鲁部抢来的魏国公主吗?”
李玄贞面色阴冷:“没错,就是她,海都阿陵把她关押在哪里?”
汉人部下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文昭公主被关在哪里!她和叶鲁部的俘虏关在一起!王子很喜欢她,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文昭公主,只求两位好汉饶我一命!”
大王子夺走海都阿陵的领地后,开始大肆捕杀海都阿陵的部众,两人担心李瑶英被波及,来不及再试探,只能先相信那个汉人部下。
他们一边躲避大王子的抓捕,一边赶路。
期间,李玄贞盘问汉人部下,发现他对李瑶英怎么流落到叶鲁部、怎么被海都阿陵抓走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胆小如鼠,十分怕死,应该没胆量撒谎,渐渐放下戒心。
三天后,来到另一处营地。
汉人部下告诉李玄贞,海都阿陵去了高昌,不在营地,大王子、二王子、小王子和海都阿陵明争暗斗,海都阿陵很可能死在高昌,现在他的部下都提心吊胆,生怕被牵连,防守松懈。
李玄贞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闯进去,先在外围侦查。
汉人部下不停催促他们,道:“文昭公主就在这里,我上个月亲眼看到公主牵着她那匹心爱的乌孙马在河边饮水。”
说着,又指着一个在营地外捡羊粪的胡女道,“那位就是文昭公主的侍女。”
李玄贞、李仲虔救人心切,听汉人部下提起乌孙马,心里信了五分,李玄贞认出那个胡女确实像是李瑶英和亲时身边的侍女,更是激动得双目发红。
等进入营地以后,李玄贞冷静下来,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大雪冰封,河水还未解冻,怎么牵马在河边饮水?
刚想出声提醒李仲虔,嗖嗖几声锐响,冷箭呼啸而至,几十个北戎士兵从雪堆后面飞扑而出,围了上来。
对方显然埋伏已久,发冷箭的人是弓箭手,箭势汹涌,根本没法避开,李仲虔和李玄贞都中了箭,亲兵一刀砍断那个想要抽身逃走的汉人部下的胳膊,护着两人退出营地。
兄弟俩身受重伤,剩下几个亲兵寡不敌众,且战且退,最后还是力竭被俘。
汉人部下没了一条胳膊,疼得满脸是汗,狞笑:“阿陵王子说过,来救文昭公主的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拿下!你们几个非富即贵,看你们的年龄和身手,你们当中一定有一个是文昭公主的亲兄长李仲虔。抓到李仲虔,就等于抓到文昭公主!等王子回来,大功一件!”
李玄贞睚眦欲裂,从汉人部下的话里听出了李瑶英真正的下落:李瑶英不在这里!海都阿陵设下陷阱,想要以李仲虔来威胁李瑶英!
汉人部下把几人扔进羊圈关了起来。
李仲虔之前受伤,还没好全,箭伤又引发旧伤,伤势沉重,李玄贞束手无策。
不一会儿,草草包扎了伤口的汉人部下带着胡女来到羊圈,指着李玄贞几人,问:“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哪个是李仲虔?”
李玄贞心头沉重,他去叶鲁部的时候,见过这个叫塔丽的胡女。
不想,塔丽眯着眼睛,一个接一个仔细端详他们,怯怯地道:“奴都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汉人部下冷笑着离开。
李玄贞以为塔丽不记得他了,可塔丽却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大有深意。
他不动声色。
夜里,塔丽给几人送饭,看着凤目浓眉的李仲虔,道:“公子一定是文昭公主的亲兄长,我在长安的时候,常听王府的人提起您,公主说过,不管她流落到哪里,公子一定会来救她……”
说到这里,她皱眉看一眼李玄贞,像是很纳闷他这个送公主出嫁的人怎么也在这里。
李玄贞不语。
李仲虔汗水淋漓,不顾疼痛,挣扎着坐起身:“你认识明月奴?她在哪儿?!”
塔丽小声说:“公子,您别担心,文昭公主现在很安全,她在王庭,受佛子庇护。”
李玄贞猛地抬起头,瞳孔收缩。
李瑶英在王庭?
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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