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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

    “原来当日大皇子施翮所经历之事,便是那贵嫔郭氏效仿前人之法,今日陷害而成。大皇子施翮生母先殁贵妃是黑龙族后裔,本是隐秘之事,被有心之人利用,始其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原形,被人当做妖孽。而当年涉及此事之人都被天元帝灭了口。而这郭贵嫔原先为浣衣局宫女,能飞上枝头全靠当日贵妃的提携,今日却恩将仇报,且还涉及到爱女光华公主天元帝如何不怒。连夜便将那夫人寝宫包围个滴水不漏,那贵嫔一开始早知做下此事的后果,面对天元帝的诘问只道,”说书人说到这里抿了口茶,接着模仿起妇女的口气,“奴婢原为浣衣局宫女,有幸盥洗过贵妃的华服,碧荷香见水才显香,所以一般人对她熏此香并不可知。”
    “那日青鹞将酒打湿在他身上,即便他身上混着多种香味,奴婢便也一闻就闻出了。从那时,我便知道了施翮与贵妃的秘密。”
    说书人又回到了他本来的腔调,“时间久了,后宫再无所出,长成了的皇子也不过是殁贵妃之子施翮与自己儿子青鹞二人,施翮若是一死,那帝位无任何悬念的未来天子了。歹心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趁着这个机会,拼死也要为自己的儿子扫除障碍,奔个前程。”
    “天元帝闻此言,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郭氏颤颤巍巍地抬起头,那双黄缎绣云纹帝靴印入眼帘,没有一丝尘埃,那时她才明白,龙椅上坐着的才是真正的龙血凤髓,何等的金尊玉贵,一挥手便可定人生死。而自己始终却也摆脱不了浣衣局女工的身份,亲子不配为太子,亲女只能前去北方蛮夷之地和亲。”
    “郭氏此时一心求死,只求皇帝放过亲儿。天元帝声音森冷慢慢道,”说着,说书人又换了声,压低了声线,刻意制造出一股阴冷压抑的调子,“‘你的儿子朕会派去给施翮守陵,而你,不是妄想成龙成凤吗?既如此,朕便赐你凤凰晒翅的死法吧。’”
    “何谓凤凰晒翅,将头部固定,横木关手足转之。受此刑罚者,不会当即死去,睡着横木地转动,身体骨骼会一寸一寸地碎裂。为了惩罚,天元帝特意嘱咐了下去,让郭氏不要死的那么快。那郭氏听闻,便吓软了身子,即刻被人拖着下了狱。”
    “一段宫廷秘闻终于结了案,涉及到的内监宫人一一掉了头。天元帝怕皇城内怨气太重冲撞了景后,翌日便前往离宫避避。以致那郭氏的丧礼,对外说是因帝后离宫且赶在年关草草了结,实则一席草席裹了往那乱葬岗一扔,再无人过问。”
    说书人摇着头感叹道,“原这天元帝因着过往一心只愿与景后相守,奈何于帝位不得不纳妃与传宗接代。数十年的掣肘今日终于将宫中一应无关人等扫除,只为自己所爱之人保护出一方天地。奈何又是如此冷酷对待为自己生育两子的妇人。深情之人却又干出如此绝情之事,所行之事所累之名皆由后世之人评断了。”
    说书人说到这,堂里各位堂客也议论纷纷,天元帝的功与过皆由后人评断,而如今正是天元十九年,在历史洪流中本也是平平的一年,只是六七八月间相继出现大旱与大涝天气,各地军侯暗流涌动。时值九月北地竟飘起大雪,冻死冻伤人马无数,而才和亲不到两年羯族各部由凉州南下如入无人之地,四下劫掠。
    此处羯族大军来势汹汹,竟有取澧朝而代之的趋势,天元帝不得不派老将余勇挂帅,谢匡奕卫炽为左右将军,披挂上阵即日出征。
    光华与景后二人站在城墙上,遥遥看着天元帝为大军送行底下黑压压的人群,谢匡奕与卫炽二人身骑战马立于军中,二人一人为国一人为家,心中自是豪情万分,叫人看了竟也心潮澎湃。
    只光华却担忧道,“这一打仗,又不知道会打几年?”
    景后回过头去望向她,去年一年经历了变故,光华也变得内敛沉稳起来,她也不免道,“小小一个人,眉头就皱起,还不够你担心的。”
    身后藜芦姑姑笑着道,“公主也不小了,来年就满十二了。”
    光华人小鬼大道,“姑姑说得对,我也长大了,十二岁了啊,第一个本命年。”说完又开心起来,自己终于要长大了。
    目送着大军出城,藜芦道,“娘娘走了吧,如今日头足,晒了公主也是不好的。”
    景后也不再坚持随着下了城墙,见公主随行的人再后,也叮嘱道,“让光华身后撑伞的宫人仔细着,别让暑气沾了身,一会子又头疼脑热的。”
    即便边疆战起,军侯兵起,澧朝江山内忧外患,危机四伏,转眼就到了年底,年叁十,天元帝与景后领着朝臣于太庙守岁,身旁公主着彩云双凤喜纹袍,坐在景后身旁早已昏昏欲睡。
    宫人来报,还差叁刻便是子时,景后叫来藜芦道,“将昭儿待会宫中休息了吧。”
    光华听闻强撑着精神依偎在母亲身旁,“马上就是我的生辰了,我想和母后一起过。”
    景后将光华抱起交由藜芦手中,芊芊玉手抚了抚她的脸庞,“乖乖回去睡吧。明日一早母后便来看你。”
    “明早起,昭儿想吃一大碗长寿面。”光华也实在困倦,在景后手中蹭了蹭说完这句,便沉沉睡去。
    “好,”景后轻笑道,“明早母后亲手为你煮一大碗长寿面。”
    大年初一一早,公主寝宫镂空门被轻轻推开门,月见蹑手蹑脚进门,手把幡子撑开,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了正厅,正厅内摆放着插屏式百花屏,上面绣着仙鹤与荷花,前置一大榻,随意堆着两本书和残余的棋盘,再往前走便是寝殿。梳妆台是花腿高束腰方桌,桌前摆放着这个斑竹椅。
    一切都一如往常。
    月见卷着帘进殿,轻声喊着,“公主,到时辰该起床了。”
    床帐内没有一丝动静,月见心里想这公主看来昨日的确累着了,便又轻喊一声,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心下一阵纳罕。思虑不下,还是手拨开了床帐,见公主依然沉沉入睡,她有些慌了,大着胆子喊了声,“公主。”
    见光华仍无反应,慌了神,手晃了晃公主肩膀,这样大的动作,公主依然一脸安然地躺在凤衾里,没有一丝异样,只是就如陷入了虚空的昏迷中,再也无法苏醒。
    这边闻得公主寝宫传来的消息,天元帝与景后匆匆赶来,宫女医官跪了一地,天元帝问,“怎么了?光华怎么了?”
    “公主脉息无碍,吐息正常,仿佛”,医官嗫嚅道,“仿佛只是沉睡过去。”
    “沉睡?即是沉睡,为何不醒。”天元帝沉声问道。
    医官擦了擦头上的汗,沉思了半响道“回皇上的话,若是身体上的病痛,药石可医。只公主无任何异样,仅是沉睡,只怕是”
    天元帝听闻半句便大怒,指着匍匐在地一道医官仆人道,“只怕是什么?公主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早起便如此,若是公主有事,你们全部都给公主陪葬。”
    医官挣扎道,“只怕是只有请能人异士,布阵作法才可有一救啊皇上!”
    大殿内各人都鸦雀无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有错,招惹杀身之祸。
    此时屋外传来啪嗒一声,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景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走至窗口将窗子打开,原来是这殿外飘起鹅毛大雪,竟将树枝都压断了。
    她忽然开口,“皇上,你看这雪下得像不像我生产那日的那般大?”说罢她回过头望着天元帝,天元帝也回过头望着她,多年陪伴的二人早已有默契——天下只有一人可唤醒陷入沉睡的公主。
    他走时曾留下一句话,机缘一到必会相见。
    如今,总该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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