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一眨眼过去,已是半年,由于此前浑沌为祸扰乱时序,因此春季被迫延迟到了夏季的时间,但所幸人皇与魔王签署了一份长达五十年且利己利他的协议,在人魔两族的共同努力下,各地受到天灾侵袭的建筑和农田很快恢复如初,春耕也得以顺利进行。
在人族一边,人皇突然宣布为早已被处死的太傅翻案,众人这才明白——一向风评很好的太傅根本不是什么魔族,而是被国师诬陷的忠臣,他甚至在帮助人族打败浑沌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一首童谣伴随着此事的翻案而流传民间,孩童们唱着“浑沌出,黑蛇生,荣司马,大卫王”,随后便有道修人士解读此间黑蛇意指魔王、此间司马意指太傅,他们都是在那场旷世奇战中击杀浑沌的主力——这其中也少不了说书人和词话的功劳,不知从何处起,人魔血战浑沌的剧本在民间传开,人们也乐于在其中锦上添花,让这个故事变得更为传奇,而童谣的出现,更是印证了何谓天意。
于是,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司马太傅一案,竟在短短半月之间就成了一个传奇故事,其中黑蛇魔王的形象也千奇百怪,有人说魔王就是一条巨大的黑蛇,也有人说魔王是人首蛇身,更有甚者说,其实魔王是青龙古兽神下凡,鳞片又青变黑,又藏起了龙角,所以才看起来像黑蛇……种种舆论,都向着人魔交好的方向而去了。
因此,人皇在此基础上很快便提出了要与魔族开辟共有领土的方案,朝中大臣本有异议,可人皇又很快改变主意,起草了一份与魔族和议书,放弃了共有领土的想法。这下大臣们终于放心了,纷纷称赞此为顺应天时,人皇为贤明之君。
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魔域的魔族王后一直与人皇保持着密切联络,这一招便是她亲笔传授,就连泷唁在知晓她的计划后都对她高看一眼,更不要说卫卿了,他对这个小师妹向来是很钦佩的。
而畸岩则一直滞留人族,就算约定到期,她也没有打算再度回到魔域,似乎是什么执念促使她留在了西京、留在了人皇的身边,继续协助他处理人族诸事。虽然不能以司马宣的身份明示众人,但是几个了解太傅的人都知道人皇身边这个侍卫便是金蝉脱壳的他,原本以为他此举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人皇,却不想他竟是为了人族存亡才猥自枉屈、微服前往边境,由此,他们对于太傅的敬畏更是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对他也更是言听计从。
如是一来,司马宣羽翼之下那一批重臣带来的威胁也得以妥善解决,只要畸岩镇守一日,他们就绝不会背叛人皇。
魔族这边,苍燎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比同龄魔族要更为成熟强大,伏湛没有用蛇母培养自己的方式去培养他,而是循序渐进地教导和实践,使得他在完成了大大小小任务的同时,对天赋的运用也逐渐精进。不止如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苍燎也和各部首领打成一片,小少年颇为老成又不是稚气的模样受到了众多长辈的喜爱……对此,小鸟甚至都有些苦恼,时不时跑去找顾临渊诉苦,讲了不到一炷香又被黑蛇默默拎了出去。
而顾临渊呢,在大战结束后没多久,就与伏湛正式完婚了。这次结婚可是正儿八经向全魔域宣告,魔王自己倒是打扮得相对简约,而顾临渊的身上则百花簇芳,随便一颗宝石都是道修界的珍品。卫卿远在西京没办法过来送份子钱,于是遥遥遣人拉了几车的金银珠宝给小师妹撑场面,夜戮泷唁也毫不吝啬,一边是拿出珍藏武器让王后挑选,一边是漠北特供的玛瑙翡翠,顾临渊左挑右选,最终看中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弩。“这是他教过我的武器,我觉得以后肯定能保护好我自己。”她如是说。
黑蛇捏了捏她的掌心,忍不住偏过头在她的发顶印下一吻。
那场盛大的婚礼,主角是魔族最顶端的两个人物,有人皇和诸将的支持,由是显得格外独特。而这位富有盛名的王后,是魔族历史上第一位人族王后,虽是独臂却以足智多谋而远近闻名,据说在那场大战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于是,不少贵族踏破门槛都想要见她一面——在这一点上,魔王自然是不允的,除非顾临渊想要见一见那些无聊的大族领袖,那些人中的一小部分才有机会一窥王后的模样——当然,顾临渊本人深知自己其实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只是处于这个相对落后的时代才显得有些智慧,干脆树立了一个神秘的形象,避免招致祸患,黑蛇也深知她的用意,里里外外帮她拒绝了不少宴请,多出来的时间,两人就腻在一起房里批阅大臣的上书,时不时粘粘糊糊地亲在一起,就好像热恋的小情侣一样。
在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月末,漠北修建防御工事的队伍发现了两个灰头土脸的魔族人,很快便有人认出来这是魔族的左右使,两人都在被派往漠北附件的途中被暴风雪断绝了与王都的联系。万幸的是,桃意只受到了一点皮肉伤,星罗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们很快被送回了王都。据桃意所说,他们先是迷失在风雪中,随后发现了疑似白辛仁的踪迹,她和星罗原本打算悄悄解决这个怪物,奈何他实力强劲,他们只能将他打伤后狼狈逃跑,结果不幸遇上了雪崩被大雪掩埋,她昏迷了过去,是一只黑色的浑沌救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一个隐秘的岩洞里,但与此同时,它也锁住了星罗不让他们离开,桃意只好每天到附近捕食小动物寻找树根,又摸到了旁边的一条小溪,敲开冰面获取水源,这才和他勉强度日。终于,在一个月前,这个禁制莫名其妙自己解开了,考虑到星罗身上还有与白辛仁战斗的伤,外面都是雪没办法探清环境如何,他们便隐姓埋名地在外休养了一段日子,若非听到了修建工事的动静,她也不会放心带着星罗跑出来。
顾临渊和伏湛同时陷入了沉默。他们都知道那个黑色的浑沌是什么,也知道为什么那道禁制会消失,恐怕那个时候秦温还在控制自己的力量找回自己的理智,所以没有伤害这二人,更是将他们“保护”在那个岩洞里。
桃意似乎也从这诡异的沉默中挖掘到了什么,她刚想开口问,却被星罗握住了手掌。“多谢王上、王后,我等就不打扰,先退下了。”他向黑蛇躬身行礼,这才拉着一杯水还没喝干净的桃意走了出去。
“恐怕星罗早就知晓了,”顾临渊叹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什么事……”
黑蛇垂下眼。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是他们从小在部族内看惯的事情,桃意虽然表面上还不知实情,但以她的聪慧,肯定早已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看惯至此,这份悲伤只会被埋在心底,偶尔刺一下心脏,留下一个血点。
不出他所料,后来的日子里,桃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难过,她依然笑嘻嘻地和所有人打趣调侃,星罗老老实实跟在她的身边,只是在和黑蛇只言片语的交谈中,依稀可以知道,那一晚,桃意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再后来,她一个人去了漠北秦温的冢,在她和仲灏的一对碑边种了不少漂亮的小花,又设下了不容人打扰的禁制,这才回到王都。此后她便在黑蛇的授意下与改名换姓的燕一起坐镇左右使之位,却并不是服务于伏湛,而是苍燎。
时间如河流缓缓淌着,直到林沧海的出现,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中,惊起圈圈涟漪。
“你该走了。”女孩的绿眼睛不似沉灼槐那般青翠,而是偏蓝色的浅青,这是顾临渊第一次直面她,这也意味着她在这个世界的故事就要画上一个句号了。
可是她不甘啊,她在这个世界已经过得足够好了,为什么要回到现实生活中去承受未来独自一人的漫长时光呢?顾临渊紧盯着林沧海,她突然心生无限的惶恐,害怕这个书写故事的神明不发一言便带走她如今的一切,哪怕她深知这不过是零星笔墨。
“我……”她嗫嚅着,“我不想走,林沧海,我能不能……”“不可以,”林沧海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请求,“这个世界本应该坍塌,是沉灼槐请求我维持着它直至如今,否则,早在你们解决两只浑沌后我就会收回它——也就是贴上‘完结’的标志。”
“我告诉过你,如果你想要他真正活过来,就去那里找我。”她的语气十分生硬,在悲情离别面前,她的冷漠显得格外突兀,“黑蛇,”她又看向一旁的伏湛,“想必你能理解我的做法,她必须回到自己的生活。”
顾临渊看向伏湛。
黑蛇没有沉吟,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正如他此前所说,他是虚拟的人物,是顾临渊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过客,如果他的存在能够让她对生活诞生更多美好的情绪,那么他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哪怕在经历复生后他的性情已不受毒性约束,出现了种种恶念,但是他依然坚持着这个观点,他是希望她回去的:呆在这里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从她异于常人的谈吐和智慧来看,她所在的文明一定比这里高出了太多,等她已经习惯了落后的文明落后的知识,回到现实后便愈发难以融入社会,与其害她沉溺虚拟终生痛苦,不如尽早放手让她离去。
……只是,他也有小小私心,要在今日了结。
“伏湛!”顾临渊一下子慌了,她看到黑蛇一把抱住自己,难抑地吻着她的发顶,这是他不安的表现,“你他妈真的…你真的打算要我走?”
黑蛇没有回答她,他只是捧着她的脸,那双莲灰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和留恋,“临渊,在这里,你过得开心、幸福吗?”他不指望她会说出多好的话,跟着他,她一直在受苦受累,甚至为此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臂,好不容易过上了和平的日子,却出于自己的身份营营逐逐,对此他总是抱有愧疚的、愧疚于没有给她更好的生活。
顾临渊哽了哽,她缓缓靠近,在伏湛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亲,随后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我很快乐…也很幸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哭还是笑都是我心甘情愿,哪怕变成这样、我没有任何怨言……伏湛,我真的很爱你啊,混蛋!”
黑蛇合上眼,他也忍不住笑了,手臂微微收紧,他附上她的耳侧。该说什么好呢?等我?再见?他不知道,未知的命运就好像一个无解的谜题摆在他的面前,如果平白给出了承诺,无法兑现将是对她不可逆的伤害,那么他是否应该告诉她,不要等、不要等?
“去吧。”他松开她,最后一次,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一眼望进去一般,他说:“我在未来等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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