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瞥了她一眼,即使在这般艰难的环境下,也依旧无法阻挡她的魅力。若不是这天地变换,恐怕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传说中的皇贵太妃,更无福为她斟酒倒茶。
牢头默默地给她倒好酒,放在一边,道:“还有半个时辰,吃了就上路了。”
汤凤起身走来,端起酒杯在鼻尖晃了晃,像是在识别这酒的品种。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一低头,长发倾泻而下,如瀑布一般。在牢里待了半个月,丝毫没有磨去她身上的半分贵气,一举一动都雅致极了。
“您慢用。”牢头慌里慌张地出去了,倒像是犯了事儿的是他一样。
汤凤饮了酒,饭菜丝毫没动。
到了时候,一队狱卒走来,将这两座牢房的门打开,押送他们前往刑场。
今日的刑场可谓是热闹非凡,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就为了抢夺一个最佳观看位置。上京城万人空巷,都涌在了一处。
主刑官是刑部尚书,只见他一身二品官袍端坐在正上方,脸型端方,眉目匀称,一看便觉得有股浩然正气。今日斩首之人不同,主刑官和监斩官地位也非同一般。除了刑部尚书以外,两侧坐了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都御史等数人,皆是被瑞王请来观刑的。
刑场吵杂,今日又逢小雨,让人心情不免烦躁几分。
“犯人到!”
随着这一声唱喏,囚车押至,两人女囚犯从上面被押下来。
这时,刑场才安静了两分。
可没过多久,众人皆争先恐后地朝女囚犯望去,见她二人步伐沉稳脸色平静,不免心中愤懑。
“就是她!若不是她收敛钱财放虎归山,西宁国怎可踏过边境,害了数万将士的性命!”
“凤女该死!徐丞相何等高洁之士,她竟然向先帝进谗言,诬告徐化叛国投敌,害徐家满门惨死啊!”
“还有光禄大夫宋仁之女,城中贵女啊,她竟然鼓动先帝将宋氏女嫁给了流氓地痞,就是因为宋仁不愿屈服于她的淫/威!”
“还有被污蔑与侍卫苟且上吊自杀的陈嫔,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
各种言论排山倒海而至,似乎要在行刑前便将这二人吞没。谈论到激情之处,有挎着菜篮子的人竟直接朝刑场扔鸡蛋和菜叶子,辱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今日否则刑场秩序的并不是禁军,而是五城兵马司,即使出动了千人来维持,可还是有百姓不断地朝前面涌去,似乎要爬上高台亲自杀了汤凤似的。
群愤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戴着手铐脚链走上了行刑台。荆钗素履,难掩国色。
“啊,这么热闹啊。”她抬起头,嘴角含笑,露出浅浅的笑涡,语调是那么的柔媚轻浮。
这一声,彻底激怒了百姓们的怒火。他们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行刑前还不知悔改,当众挑衅,激愤之下,竟然有人冲过了士兵们的包围圈,朝行刑台跑去。
“打死她!”
“打死她!”
这样的声潮一浪高一浪,百姓十分激动,不断地有人朝前涌去,就像是潮水一样,源源不断。
现场陷入了混乱,汤凤二人被士兵们挡在身后。他们万万没想到今日本来是要处死这两名囚犯的,结果变成保护她们,以免她们在行刑前就死在了百姓们的手中。
“快,挡住这些人!”刑部尚书看愣了,拍着桌子维持秩序,喊道,“本官奉命监斩,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没用,百姓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汤凤就在眼前,只要伸手便可将她拉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抢夺囚犯的战争中,守卫的士兵们被这成千上万的百姓冲散,毫无战斗力。
保护汤凤二人的士兵们被挤得头晕,不得不大喊道:“保护囚犯!保护囚犯!”他们的任务是将囚犯送到刽子手的刀下,人头没有落地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完成。
“别挤了!”
“犯人本来就是死刑,你们这样挤上来有什么用啊!只是白白的耽误了斩首的时辰啊!”
“快退下去去!快!”
士兵们焦头烂额,几乎要被百姓们拽下高台。负责守卫汤凤二人的士兵转头想拽人,一伸手,捞了个空,再回头一看。
人呢?犯人呢?
“别挤了,犯人跑了!”士兵惊恐大喊。
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即使士兵将嗓子都吼劈叉了,也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跑到前面的百姓叫嚷着要杀汤凤,从后面挤上来的百姓也要杀汤凤,不断地有人往前挤,不断地有人被挤出去。
而在这片拥挤当中,汤凤与海棠二人早已被周遂之安排的人带走了,此时趁着道路空旷,已经逃出了城。
城外十里的凉亭,胥二早已等在了亭中。
“拿着,这是能号令南疆军士们的令牌。”见她们下来,胥二匆忙地迎了上去,直切主题,“我身旁这位是阿好,素日里我都是通过她向外面联系的,你带她一起离开。”
汤凤知道,这一次不是她想不想走而是必须走了。她上前一步抱住胥二的肩膀,道:“二姐姐,保重!”
“你先回南疆去,我和遂之在这边策应你。”胥二眼睛一热,伸手回抱她,“小公主,记得,这一次一定不能辜负我们的期待,一定啊……”
天下局势已经大乱,南疆若要复国此时便是壮大实力的最佳时机。
胥二推开她,抹着泪道:“遂之会想办法将小皇帝救出来,以小皇帝的名义向天下人发布诏令,定然不会让瑞王名正言顺的登基。”
汤凤笑了笑,伸手为她拭泪:“真羡慕二姐姐,有人愿意不惜一切来爱你。”
周遂之已是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却愿意抛下握在手里的一切去成全她的复国梦,这样的感情实在让人羡慕。
“能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胥二坚毅的脸庞上难得浮现出温柔的神色,她握住汤凤的手道,””恕我不能陪你回南疆,无论生死,我们夫妻二人说好了要在一起的。”
汤凤的眼里沁出了泪水,她知道,这是在为胥二姐姐高兴。茫茫人海,她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属了。汤凤笑了笑,哑着嗓音道:“咱们一定会平安再见的,你和周遂之都要珍重。”
“好了,赶紧上马吧,估计过不了多久乱局就会被控制下来,追你的人也要来了。”胥二牵过一匹红枣马,拍了拍马的身子,挑眉笑问她,“还会骑吗?”
汤凤莞尔,童年策马扬鞭的情形似乎还在眼前,她走过去,利落地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道:“南疆女子,岂有不会骑马的?”
在她身后,海棠与阿好同样上了马,三人正式与胥二挥手作别。
“驾!”
三匹骏马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风吹鼓了衣裳,像是在助她们乘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43章 天下大乱
“逃了?”
当瑞王听说汤凤和她的侍女逃出刑场的时候, 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近千人把守的刑场,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当混乱的局势被控制下来的时候, 本应当街问斩的两名女囚犯不翼而飞, 搜遍了附近的街巷也杳无踪影。
刑部尚书亲自告罪,道:“当时现场极为混乱, 百姓们蜂拥而至,将行刑台挤得水泄不通。士兵们忙着维持现场秩序, 又要防止百姓们伤了囚犯, 着实有些顾不过来。中途负责看守囚犯的士兵的确发现她们不见了,但由于现场过于混乱拥挤, 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以至于贻误了时机。”
瑞王仰头闭眼, 以拳抵额,整个人都陷入了阴沉的氛围中, 他嘲讽地道:“上千人把守的刑场,居然看不住两名囚犯, 最后还将罪责推到百姓的头上,蔡尚书, 本王让你当这个监斩官可真是选是选对了人啊。”
蔡尚书下跪请罪, 惭愧道:“臣有负王爷嘱托,自知难逃失职之罪, 请王爷降罪。”
瑞王此时还未即位,处置朝臣尚且名不正言不顺。他心中权衡了一番,最终觉得按捺下来,道:“此事也并非你一人之过,本王也有安排不当的地方。”是他低估了汤凤的能耐, 以为她已经是虎落平阳,没想到她却是在关键时候来这么一下子,真是让人佩服。
“她定然已经出京了。”瑞王厉声道,“传令下去,沿途搜索逃犯影踪,一旦确定身份不用请示,就地格杀。”
“是!”
瑞王虽遗憾这步棋走废了,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此时最要紧的并不是杀了汤凤,而是登基之事。说到底,杀汤凤的形式大于结果,只要让百姓们知道他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那他们自然就会多偏向他一些。如今这一招失算,可登基之事却不能再拖延了。
“召周相。”瑞王道。
“是。”
因为周遂之在朝堂上的鼎力相助,瑞王已经确认为他是自己人了。遇到事情也愿意与他商议,听听他的意见。
胥二将汤凤三人送走后便回了相府,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今日出门实在是勉力为之。
周遂之亲自给她换了一身舒适的衣裳,再将煎好的药递给她:“娘娘可是确定要回南疆了?”
“唔。”胥二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皱紧了眉头道,“如今大夏半壁江山都落入了瑞王的手里,她要想要自由并不容易,只有回南疆。”
“你就没有想过要跟她一起走?”周遂之试探地问道。
胥二吃了一颗蜜饯,瞥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道:“我向来说话算话,说了要和你过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周遂之抿唇含笑,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欢喜也是极为克制的。
“老爷,宫里来人了,瑞王爷传您进宫。”外间,小厮敲了门轻声说道。
周遂之心里有谱了,拍了拍夫人的脑袋,道:“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该我了。”
“小心些,他不是个好糊弄的。”胥二起身,整理着丈夫的衣襟,见他年过四十仍然风姿绰约,清秀俊朗,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些年你怎么就不老呢。”
周遂之道:“日子过得舒心,自然就不显老。”
胥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知道这是在向她表白呢,她可不似某人,就算高兴也只表露三分。她踮着起脚吻了吻丈夫的下巴,道:“真希望以后的日子也能与从前一样。”
“定然更盛从前。”他搂着她的腰,眼底温柔尽显。
——
西境
大夏军队刚刚胜了一场,夜晚的营地里火光冲天,众人围坐在一团,正在喝着庆功酒。西宁军队的确强,所向披靡,一路能打到宣府也足以证明他们的本事。只可惜这次遇到的对手是冯弦机,他是战场杀神,头顶往来不败的神话,至今无人破除。
主帅的营帐内,他手里正捏着雷暮派人带来的信,一共两封,前一封说皇贵太妃被瑞王暗算,关押在狱,一封说她不日将被问斩,他已联合周相打算救人。
冯弦机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确定没有看错任何一个字之后,才将信放在油灯上方,烧成灰烬。
温如易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战事进行到这里,也绝无班师回朝的可能,只能继续往下打。若是胜了,是为新君立的功劳,若是败了,正好被新君问罪,拔出他这颗眼中钉。故而,无论战败,此时对于冯弦机都是极为恶心的事情。
“他竟然敢对她下手。”怒极之下,他呵出来的嘲讽都是轻飘飘的,让人胆寒。
温如易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瑞王有些不自量力,冯弦机是谁都敢惹的么。
冯弦机转过头,双眼幽深,里面藏着无尽的杀意和憎恶:“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待她!”话音一落,三寸厚的桌子被砸出一个大窟窿,声音巨烈,引得外面值守的士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下去!”温如易赶紧提醒道。
士兵看了一眼从中间断裂的桌子,吸了一口气,赶紧掉头远离现场。
冯弦机的这一拳丝毫没有伤到自己半分,他是天生的铁骨,从来都不觉得痛。温如易倒是看着这桌子有些心痛,上好的黄花梨木啊,就这样变成柴火棍了,着实败家。
“王爷,娘娘吉人天相,又有雷暮在外面策应,一定会无事的。”温如易劝慰道,“您也说了,她不是寻常女子,不会待在原地等着人救,她定然有脱身的法子。”
“万一没有呢?万一她这次没来得及呢?”冯弦机抬头看他,刚硬的眉骨透着一股凌烈的杀气,一字一句地道,“她不是神,不会算无遗漏。”旁人觉得她狡猾多变,刀枪不入,再阴狠的圈套也能全身而退,可他偏偏不觉得。究其根本,他把她当做一个会哭会笑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
温如易哑然,知道这是关心则乱了。
两人沉默了起来。冯弦机是心中慌乱,一时间定不下神,温如易是不知道该如何劝阻他不要回京,虽然他知道这位皇贵太妃娘娘在王爷的心中重量非凡,但此时是在战场,不是别的说走就能走的地方。
“王爷,大局为重。娘娘若知道您为了他放弃此事的战果,定然也会恼怒您的。”温如易只得搬出汤凤的名头,不管她会不会这样想,但他一定要这样劝。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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