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前线,几个重要据点相继拉起了铁丝网,尤其是复州城外,更被挖得跟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全是战壕。明军显然对杨梦龙在旅顺城下一手主导的那场堑壕战印象极其深刻,来了个依葫芦画瓢,战壕的深度和宽度,挖出来的泥土的处理方式,都跟旅顺之战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旅顺明军用来固定铁丝网的是木桩,而这次他们用上了水泥桩子;旅顺之战时杨梦龙只是将挖出来的泥土简单的堆在自己这一边形成一堵土墙,而东江军则用麻袋将泥土装起来垒成胸墙,比旅顺之战时要坚固得多。不过东江军没有那么多地雷,所以他们用鹿砦代替,被削得异常尖锐的木桩钉成三角架固定在铁丝网外围,堆了好几层。这玩意儿看着寒酸,但高速奔驰的战马撞上去绝对得重伤,最要命的是这玩意儿是三角架形的,就算将它推倒,也依然是一大障碍,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它劈了或者搬走,对于进攻一方来说,这两样都不难做到,问题是得东江军同意才行。
每个据点都部署有两门红夷大炮和数门大型佛郎机,红夷大炮是用来轰后金战车之类的大型装备,大型佛郎机炮则专门发射葡萄弹,对被铁丝网挡住的敌军进行大面积杀伤————铁丝网对敌军的阻碍效果实在太好了,成百上千的堵在铁丝网前,一炮轰过去就得躺下好几十!复州城更是在城头架起了四门85毫米榴弹炮,这些榴弹炮是他们高价从登莱新军那里买来的,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精度高,四门炮能抵得过数千精兵。即便是按照一战的标准来看,复州的防御体系都是很坚固的,很不好啃。但是复州方向的东江军却并没有表现出十足的信心,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整整三个旗的后金精锐,后金大军的战斗力他们领教得太多了,已经被打怕了,面对面的跟后金结硬寨打呆仗,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说到底,他们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战胜后金,哪怕后金曾在旅顺吃过一场大败仗。各部能齐心协力开赴到复州一线跟后金对峙,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士卒逃跑,对东江军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他们需要一个偶像给予他们更多的勇气,为他们竖立敢打必胜的信心……很显然,东江军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放眼整个大明,这样的人物也是寥寥无几。
李惟鸾自然知道军队的情况,因此除了驱逐一下后金斥侯之外,并没有让大军离开营垒与后金野战。对于他来说,能力保复州不失便是天大的胜利了,反正时间站在东江军这边,复州不失,东江军的实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强大,而后金则会越来越衰弱,既然如此,他何苦冒天大的风险去跟后金野地浪战,葬送好不容易编练出来的东江精锐?他打定主意当乌龟,任后金怎么挑衅,说不动弹就不动弹,反正我这边要米面有米面,要煤的煤,啥都不缺,就跟你耗着好了。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赞同他的消耗战术。眼下他的中军大帐里就有一帮文官在唧唧歪歪,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李惟鸾拥有如此巨大的优势却不敢向跟后金打,实在太没种了。
“李总兵,今年以来朝廷调拨给东江镇的军饷何止三十万,红夷大炮多达十一门之多,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可谓皇恩浩荡!如今大敌当前,你却畏敌如虎,龟缩于营垒之内不敢动弹,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就是!那么多钱粮,扔进海里还能听个响呢,交给你们,连个响都听不到!”
“李总兵,龟缩于复州绝非上策,一味退守只会让建奴气焰更加嚣张!唯有先下手为强,出奇兵奇袭营口,烧毁建奴粮草,方能迫使建奴撤军,保复州周全!”
“对!就该出兵奇袭营口!东江军的海船不在少数,更不乏擅长海战的勇士,为何就是不敢放手一搏?”
“懦弱,太懦弱了!老夫要上奏朝廷,撤了你这懦弱如鸡之辈,换一个有胆色的人来当这个总兵!”
李惟鸾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看着这帮家伙高谈阔论,面色已然铁青。这帮家伙指挥打仗的水平跟杨鹤有一拼,却一个个威风八面的站在他的面前指手划脚滔滔不绝,仿佛只要依他们的计策行事,建奴数万大军便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建下不世奇功!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帮家伙动嘴皮子的功夫一流,真让他们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估计除了抓瞎就是抓狂————他们只负责出谋划策发号施令,可不负责具体实施的,按着他们的方略去打仗,赢了自然是他们的功劳,万一输了甚至全军覆没了,那也是前线将士太过愚钝,没有真正理解他们的战略,才会招来大败,总之,他们永远都是对的,错的永远是那些在前线跟敌军血战的将士,指望他们背负责任?还不如掐死他们让他们重新投胎重新接受教育来得快一些。这些家伙在冬天的时候就煽风点火,说什么“寇可往我亦可往”,极力鼓动东江军主动出击拿下后金重兵据守的营口,彻底光复辽东半岛,现在后金大军压境,全军将士无不心中惊骇,他们倒跟打了鸡血似的跳得更高了!李惟鸾有种揍人的冲动,他真的是受够这帮废物了!
但是受够了也得继续忍下去,谁叫他是武将,这帮家伙是文臣呢?文臣见了武将自动大三级,九品芝麻官指着千户的鼻子破口大骂的破事还少么。
那帮文臣正摇头晃脑引经据点说得口若悬河,外面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动静,初时从较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但瞬间便席卷了整个复州,成千上万个嗓子发出的欢呼声如同风暴,压倒了一切声音:
“冠军侯!冠军侯!”
一位文臣眉头一拧,恼怒的喝:“大敌当前,居然还大呼小叫,动摇军心?定是有敌军细作在鼓动,必须狠狠的杀上一批才行!”
马上有人应和:“是极是极,这种大呼小叫极易引发营啸,造成严重的后果,严查,必须严查!”
大门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严查谁?是不是要连老子一起查?”
这家伙说话的声音相当大,一开口,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李惟鸾、尚可喜、尚可义等东江将领神色激动,呼一声全站了起来,文臣们指点江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古怪。
来的正是文臣的死对头,杨梦龙。
杨梦龙的到来,意味着他们没戏了,别说他们,放眼整个大明,有几个人敢拍着胸口说自己比杨梦龙还会打仗的?最重要的是东江军谁也不服,唯独服这个二愣种,他一来,天王老子都得靠边站,东江军将士只听他指挥!
一众东江将领单膝点地,齐声喝:“末将参见冠军侯!”
声若雷轰!
一年了,这些骑在他们头上的文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江镇将领这么大声说话的。
杨梦龙摆摆手,说:“起来,起来,我不喜欢这套。”随手一撸将一个坐在首席的文臣给撸到一边去,霸占了他的座位,坐下,跷起二郎腿望定那帮文臣,似笑非笑:“怎么,你们都是兵部派来的谋士?”
一众文臣神色越发的不自在,讪讪的摇头。
杨梦龙问:“那你们打过仗吗?”
再度摇头。
杨梦龙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让所有文臣心里打了个突:“那我就奇怪了,这可是中军帐,商议军情的地方,你们即不是兵部派来的谋士也没有打过仗,呆在这里干嘛?呆在这里也就算了,还指手划脚吼得震天响?骨头痒了,想挨揍了是吧?通通给我出去!”
一帮东江将领都给吓了一大跳,我的娘,这样跟文臣说话,还不得把人家给得罪死啊?不过这也是杨梦龙的一贯风格,他哪次撞上了京城来的文臣不是把人家往死里得罪的?文臣集团弹赅他骄横拔扈、蛮不讲理的奏折拿来当煤烧的话都足够炼一粮钢了。换了别人,只怕现在就算不人头落地,也得丢官入狱,可这小子还是活蹦乱跳,不时闹出一点动静来,让文臣集团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这次还是一样,那帮文臣的脸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齿,想要发作,但是一看到杨梦龙别在大腿上的那把狗腿刀便没来由的一哆嗦,把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最后恨恨一跺脚,灰溜溜的走了出去,一个个都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哪里还有半点面对李惟鸾他们时的骄横傲慢?
那帮阻手碍脚的家伙滚蛋了,东江将领们顿时感到空气都流通起来了,尚可义上前一步,激动地问:“冠军侯,你又来带我们打建奴了对吗?”
尚可喜搓着手笑说:“我就知道冠军侯会来,除了冠军侯,没有人治得了建奴!”
杨梦龙耸耸肩,说:“别笑得太早,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到朝廷的正式任命书,也没有带多少本部人马过来!”
李惟鸾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去他的任命书!只要冠军侯你来了,我们东江军将士心便定了……就算侯爷你单枪匹马过来,也比刚才那帮只会动嘴皮子的腐儒强出万倍……妈的,居然让我出动精兵从海路奇袭营口,烧掉建奴粮草?脑子有病!”
看来李总兵对那帮文臣的怨气真的相当重……
一二零 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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