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龙倒是想尽快赶回河南,都有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了,怪想家里的孩子和那三位千娇百媚的老婆的。然而,这效率低得一逼的内阁中枢注定他还得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
————崇祯让杨梦龙扩军的想法刚提出来,便招来了众多文武大臣的强烈反对:河洛新军在短短几年里已经扩军至两万四千之众,而且还号称天下第一精兵,湖广又不同于九边地区,有这两万四千人足矣,为何还要扩军?不行,绝对不行!明朝文臣抑制武将集团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发现有哪支军队很能打又不受自己控制的,拼上老命也要设法毁了它,就好像在历史上他们宁愿让明朝灭亡也不肯让武将集团崛起压过他们一头一样。河洛新军是杨梦龙一手带出来的,纪律之严明,装备之精良,战力之强悍,战绩之辉煌,仅天雄军能与他们比肩而已,而文臣集团对河洛新军可以说是一点影响力都没有,杨梦龙跟他们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反倒是崇祯对河洛新军还是有不小的影响力,这无疑是戳了文臣集团的肺管,想办法将河洛新军拆个七零八落都来不及,还让他们扩军?做梦!
崇祯放手让杨梦龙跟欧洲人做生意这一条更是让文臣集团暴跳如雷。谁不知道跟欧洲人做生意是暴利?本来这份暴利是由江南财团垄断的,现在湖广商人集团居然要跳出来分一勺子,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不少老臣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磕头磕得血流满面,哀声叫:“皇上,万万不可!那洋人赤发红眼,绝非善类,名为海商,实则海盗,多有劫掠沿海城市之劣迹,沿海居民饱受荼毒,如果放开国门让他们进来,只怕会引狼入室!皇上三思啊!”按这帮老夫子的说法,现在跑到沿海地区来捣乱的洋人是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闭关锁国,不许一片木板出海,那帮洋人无利可图,久了,自然自己滚蛋了,放开国门跟他们做生意,那是绝对不行的!
至于在湖广地区停止赶蛮上山这一条更是让群臣痛心疾首,声称这是太祖留下来的国策,万万不可更改的!
然而,崇祯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群臣越是反对,他越是坚持。你们不同意河洛新军扩军六千?奶奶的,那老子让他们扩军一万二千,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咬得动我!不同意湖广打开国门跟洋人做生意?你们知不知道湖广地区商税的多少跟我的内帑是直接挂钩的?老子连办特区的权力都给杨梦龙!几个回合下来,群臣要反对的事情没一桩反对成功,反倒是杨梦龙捡了不少便宜,原本崇祯只是同意他扩军六千,现在呼一下甩到一万二千了。这下群臣傻了眼,按老规矩,他们这些中枢重臣不点头,杨梦龙这类封疆大吏是什么也干不成的,就算皇帝同意了也没用,但是杨梦龙这货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度量,他已经将湖广经营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了,在这个相对独立的皇国里,杨梦龙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要好使,只要皇帝点头了,他就能放手去做!最后这些除了给自己人添乱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家伙也只能屈服了。
很显然,这样的结果很难让内阁满意,退朝后,一众文臣齐聚温府,王应熊愤然对温体仁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架空内阁吗?如果事事都是他一道圣旨,然后地方官吏依旨行事,还要我等做甚!”
侯恂说:“皇上是铁了心要扶持那蛮子,不惜将地方财政大权都交到他手里,试图让用他来抗衡我等文臣辈,殊不知却是养虎为患,长此以往,只怕藩镇之祸不远了!”
吴宗达说:“那蛮子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去年竟无视朝廷法纪,湖广粮饷全部走海路运往天津,弄得无数漕工衣食无着落,怨声载道,如今又要与西夷通商,引狼入室,再让他这样闹下去,国将不国!”
提起杨梦龙,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齿。似乎在他眼里,“规矩”跟“狗屎”是划等号的,他专门就是为了破坏规矩而生的!武将受文臣节制这是铁规矩,哪怕是戚继光也得被文臣捏来捏去,然而谁敢冲杨梦龙指手划脚,等待他的绝逼是寒光闪闪的狗腿刀!所有粮饷必须走漕运,让他们这些利益集团有充分的机会上下其手,夹藏私货,贪墨舞弊,这同样是铁的规矩,然而他老人家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用海船把粮饷运了过来!至于漂没、火耗这些关系着群臣的财路的……通通给我去死!去年,当道诸公第一次尝到了没有收到漂没、火耗分成的滋味……尽管只是湖广没交,但也让他们痛彻心肺了!
这个王八蛋到底做了多少戳他们肺管的事情啊!推行义务教育让所有孩子都入学读书,读书人原本尊贵的地位顿时一落千丈————人人都读得起书了,你他妈拽什么拽!铸造面值明确的货币让那帮刁民有了拒绝交纳火耗的理由;推行海运取代漕运让指着运河发财的利益集团损失惨重;大力鼓励种植亚麻用亚麻布冲击市场,让棉布价格一路下跌;在舞阳开采盐矿然后低价出售让盐价一跌再跌;大办工厂吸收大批富余的劳动力让地主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剥削佃农……这一宗宗,一桩桩,在这些士大夫眼里简直称得上是十恶不赦了!换了别个,就算有十条命,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捏死,但是这家伙命硬得可以,不说整不死,压根就没有人敢动手去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蹦越精神,越蹦越欢!
明朝眼下的局势是,东林党把持了朝政,而江浙财团又是东林党的老板,东林党出身的官员所作的决策,必须是以江浙财团的利益为前提的,哪怕江浙财团的利益与国家利益相违背。江浙财团凭着雄厚的实力,基本垄断了棉布、茶叶、钢铁、盐、粮食等攸关国运的产业,没有人能挑战他们。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他们的垄断地位还将持续两百年,一直到满清灭亡。然而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了杨梦龙这么一个稀货,在南阳、洛阳大兴实业,舞阳出产的钢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著名的苏钢扫进了垃圾堆————苏钢质量不如舞阳出产的锰钢和高碳钢,产量只是人家的零头,价格还贵得要死,碰上了舞阳钢铁不死才是怪事了。舞阳出产的精盐犹如洪水猛兽,将江浙盐商打得屁滚尿流,那可是质量、价格上的双重辗压,想打赢舞阳盐很容易,把质量提升到舞阳盐一样的水准,把价格降得比舞阳盐还低就可以了,但是这可能么?这不是在割那些江浙商人的肉嘛!至于亚麻布……去年湖南和湖北一口气种了八十万亩亚麻,亚麻布甫一投入市场,江浙布商便叫苦连天了。亚麻布虽然没有棉布那么光滑,但是胜在透气性能好,而且耐磨,不易割裂,最重要的是便宜,深受百姓欢迎————老百姓手里没有多少余钱的,他们衡量一件衣服的好坏的首要标准就是耐穿,而亚麻布正好符合了这一标准。如此一来,棉布市场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棉布价格一路猛跌,江浙布商不叫苦才叫怪事了。最惨的是尝到甜头之后的泥腿子种植亚麻的劲头更足了,据说今年要种一百二十万亩!江浙财团有点吃不住劲了,冲他们推出来的代理人怒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给我扳倒他!”
众文臣一百二十个愿意扳倒杨梦龙,杨梦龙一倒,他留在湖广、舞阳、洛阳那庞大的产业就成了大家的了,随便抢到一块都能吃得满嘴肥油啊。问题是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不死小强,想扳倒他谈何容易!
温体仁倒还算淡定,因为他不是东林党的人,东林党再怎么指手划脚也指不到他的鼻尖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烦心事……
“皇上还要晋升登莱总兵吴胜为山东总兵,兼掌旅顺、山东军事,兵额二万四千!”
此言一出,一帮文臣简直要仰天长啸了:“皇上疯了么!难道他不知道吴胜是那个蛮子的人?让吴胜执掌山东兵权跟让那个蛮子控制整个山东有什么区别!”
王应雄更是叫:“疯了,皇上肯定是疯了!他这样一意孤行,会闹出藩镇之祸的!”
侯恂愤然说:“有河洛新军、天雄军便足以对付建奴了,登莱新军实无扩军的必要,皇上这是在跟我等赌气!我等应该联名上书,劝皇上收回成命!以文驭武乃是大明延续两百余年的国策,不能毁在我等手中!”
众文臣的面色都非常难看。吴胜有勇有谋,能与士兵同甘共苦,无疑是一员良将,但是他们挑选将领从来都不是看他能不能打,而是看他听不听话的!很显然,吴胜这个跟杨梦龙走得那么近的家伙不是他们这些文臣能够驾驭的,一个杨梦龙已经够烦了,再来一个吴胜,还让不让人活了!最可怕的是,随着明军在河套平原节节胜利,军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开疆辟土慢慢地成为青年心中的向往,对于文臣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以文驭武的格局 有崩溃的可能!
温体仁说:“据说皇上还有意让登莱新军替换关宁军去镇守山海关!”
王应雄冷笑:“登莱新军那么一点人,守得过来么?”
温体仁说:“皇上的意思是,放弃宁远、锦州,集中兵力镇守山海关,裁减辽饷用于编练新军,待新军编练成了之后再长歌出关,光复沈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去守关宁防线他们并不关心,但是崇祯要裁减辽饷他们绝逼不能忍,有多少人是靠着从这七百万两辽饷的分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裁减了辽饷,他们吃什么!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皇帝也不能例外!
吴宗达压低声音问:“首辅,消息可靠么?”
温体仁说:“千真万确,前些天皇上与那蛮子饮宴时亲口说的。关宁军虚报战功、畏敌避战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异常愤怒,因此打算裁掉关宁军,用登莱新军代替关宁军去守辽东。”
一众文臣的面色变得异常难看,抿着嘴一言不发,眸中迸出杀机。他们知道关宁军打仗很烂,他们知道登莱新军非常剽悍,能打硬仗,他们更知道让登莱新军去镇守辽东,裁减辽饷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这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利国利民的好事对他们有一毛钱的好处么?还想裁减辽饷?做梦!
温体仁环视众人,沉声说:“诸位,如今军阀并起,藩镇割据之势日益明显,大明正面临着绝大的危机,若放任自流,大明将会怎样还不得而知,我等却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我等已经无路可退,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是时候动一动,让皇上,让那些军阀见识一下我等的厉害了,必须让全天下都知道,这天下,终究是我等读书人的天下!”
侯恂说:“然而现在皇上已经被那些武夫蒙蔽了,苦口良言根本就听不进去!”
温体仁咬牙说:“那就再来一次土木堡,只要能够蒙蔽皇上的武夫死光了,皇上就能听进我等的良言了!”
一言既出,群臣尽皆骇然色变!
一四九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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