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酒店,祝深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画画。
钟衡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就见祝深阖上了门。他站在离门口三步的拐角处,却像和天一样远。
钟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起那个令祝深心情低落的电话,凭直觉点开了李经夏的朋友圈。
刹那间,脸色煞白,仿佛有什么冰刃刺进了他的心,将他从里到外给冻住了。
房间里和死一样寂静。
祝深在书房静默地待了好一会儿,关掉了手机,凭着记忆开始勾勒起了城北的草图。
画布上是一条长长的小路,路上挂满了灯笼。路的一端是三两矮屋,路的另一端是细柳垂堤,路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祝深的画上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他摒除一切杂念,放空自己,专心完成这幅草图,从白天一直画到了晚上。
终于准备上色了。
这几年,上色也是他很难突破的一个心理关隘。祝深托起了调色板,拿着画笔轻轻地沾了点朱红,他运着笔迟疑半晌,却始终都没有画上去。
其实油画颜料是不透明的,所以绘画的时候是可以由深到浅,逐层覆盖的。
可祝深连落色都不敢——这些年他不知撕毁过多少堪称完美的草图。
他怕了。
评论家们的唱衰不是没有道理的,就连祝深都觉得自己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
他凝望着一排五颜六色的颜料,蓦地,那些本该鲜艳的色彩,在他视野中斑驳褪色,他的眼中又只剩下了灰白黑三色。
朱红的颜料在笔端慢慢变干涸。
像极最令祝深恐慌的那幅画,背面写着傅云织歇斯底里的遗言。
烦闷找到了宣泄口,祝深气极,用力将笔一掷,扇形画笔就这样滚在了门边,紧接着就听见钟衡在外面敲门。
“进。”他调整好呼吸朝门口看去,见到钟衡捧着一杯牛奶进来了。
钟衡注意到了地上的那支笔,没问为什么,只是将牛奶放在了桌上,蹲下身把它给捡了起来。
“不要了。”祝深皱眉。
像是在和谁赌气。
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傅云织就跟他说过,掉在地上的东西就不要了。
她还告诉过祝深,不要你的你也不该妄想找回。
是祝深没长记性。
钟衡收起了那支笔,往祝深的画板上瞥了一眼,又对他道:“先喝牛奶吧。”
祝深看不惯他这老干部的作风,嘴上强硬道:“不喝牛奶,我要喝咖啡。”
“咖啡不好。”钟衡将牛奶杯缓缓往他的面前推。
祝深今晚心头烦闷,卸下了淡定从容伪装,一脸不耐,就像在张牙舞爪似的,非要和钟衡作对:“我要抽烟。”
“烟也不好。”钟衡手不停,继续往祝深面前推。
“酒呢?”祝深目不斜视地继续问他,像是挑衅。
“不好。”牛奶杯终于被推到了祝深的面前。
祝深垂眸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又昂起了脸,翘着他的尖下巴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好?”又凑近了些,钟衡发现他的嘴巴好像也染着自己指间笔端的色彩,招摇而明丽。
“我呢?”只听祝深拉长了声音问他:“我好么?”
钟衡怔了怔,没有回答。
祝深长睫眨了眨,上挑的眼尾蕴着秋波,一双眸子落了满天星。
“问你呢。我好么?”
钟衡面无表情地端起了牛奶杯,亘在了祝深的唇前,“趁热喝。”
祝深偏头避开,往后靠坐在了椅子上,挑衅似的笑了。
钟衡冷峻的面容,因祝深一通近乎胡搅蛮缠的小孩行径,变得柔和了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进到祝深的画室里来,即便只是一个临时挪作画室的书房,也比从前好太多了。中学时期祝深在学校也有自己的画室,那是学生时代的钟衡唯一可以接触到的独属于祝深的私人空间。只是那画室密不透风,唯一的一扇门永远都不会为钟衡而开。
“很好看。”钟衡走到了祝深的身边,端详着那幅草图。
祝深有些意外,还以为钟衡是不会夸人的。
忽然他一笑,反应过来,钟衡是在转移话题。
很明显,这个人是在回避关于“他好吗”这个问题。
祝深有些无奈,他就这么招人嫌了?
他瞪了眼画板,真是人不如画啊。
偏头看到桌上贴的一张备忘,祝深敛了笑容,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说:“明天陪我去看个画展吧。”
这是祝深第一次邀约。
钟衡没有拒绝。
——他不可能拒绝。
话音刚落,钟衡便说:“好。”
接得太自然,像是迫不及待,唯恐泄露了心绪,钟衡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所幸祝深没有发现。
于是就这样敲定了两人的第一个约,或者说是,约会。
钟衡没在书房多逗留,他握着那支画笔走了出去,回头望了眼站在落地窗边凝望着霓城夜景的祝深,忽觉他的背影好像比从前落寞了许多。
站在窗前,披着一身月辉的祝深,比这夜晚还要寂寞。
钟衡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是最好的。”
门被他轻轻关上了。
回到自己房间,钟衡小心地拭去画笔上的朱红颜料,郑重其事地将画笔放进了自己的行李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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