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的办公室发生了些许变动。
    原本悬浮在头顶的巨幅彩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大小不一的乳白色球体。它们既像是固体，又像是液体，不规律地变幻着形体。
    秦杏打量了它们片刻，便收回了目光。
    “我已经批准了你的申请，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康斯坦丁今天的眼睛似乎比平日里更蓝些，他一如既往地朝她露出友好而文雅的微笑。
    秦杏“嗯”了一声，手里捧着康斯坦丁递给她的那只满是花卉图案的马克杯，里面依旧盛着香甜可口的热可可。
    “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老林说项目那边都会负责提供。”
    “好。”他点了点头，她看出他似乎想要说什么话，但却因为某种原因始终开不了口，索性直接了当地问他：
    “您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请尽管开口。”
    康斯坦丁略微踌躇了片刻，随即便承认了：“是的，但其实这并不是我应当首先提出来的问题。”
    “您请说。”
    他直直看着她，不肯错过她任何的一分情绪变化。
    “那场选拔还在对你造成影响吗？”
    头顶乳白色的球体引人遐想——溅落在地毯上的羊乳，一滴一滴，渗进镂空的金环，一寸一寸，漫过赤裸的肌肤……
    “我并非质疑你参加T7961的能力，在过去的几次心理辅导中，我能发觉你有着极强的自我疗愈能力。”
    “秦杏，我是相信即使它对你仍有影响，你也能优秀地完成这次项目的。我问你这个问题，并非是纯粹以临时导师的身份——”
    “你知道，我已经批准了那份申请。”
    秦杏闭上眼睛，她既想要避免过多情绪的流露，又想要避开康斯坦丁的那双蓝眼睛，回避一切诱使自己想到她的元素。
    “秦杏。”她感觉到他轻轻地靠近了自己，“如果你不喜欢，你完全可以不回答。”
    “偶尔的时候。”秦杏睁开眼睛，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语气平淡，神色赤诚，“但只有偶尔的时候。”
    “T7961项目是允许随时退出的，假如你感到有任何的不对，别逞强。”康斯坦丁嘱咐。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
    说完这句话，秦杏便站起身来，同康斯坦丁道：
    “卡甘老师，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今天的训练我还没有全部完成。”
    他心里清楚她多半还是由于刚才的那个问题，尽管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秦杏对他仍带着客气和疏离。康斯坦丁没有介意，他知道对于冷冻人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康斯坦丁收回了刚才想要拍抚她肩膀的手。
    “好的，不过我建议你这段时间可以适当减少一些训练量，T7961项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秦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同他告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康斯坦丁的视线转到悬浮在空中的乳白色球体上，细框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秦杏准备参加T7961项目的事情很快就在战斗班里传开了。
    她实在不知道是谁无聊到去传播这种没有价值的消息。赵元谨发誓不是他，秦杏也觉得他没什么可能，战斗班里的人普遍都看轻他，他平日里和别人搭不上几句话。至于老林、尤娜和康斯坦丁，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私下里和其他的学生是没有来往的。特别是尤娜，秦杏甚是能明确感觉到战斗班的人对她的莫名不友好。那是马克·凯勒？但他的确也不像那种人，况且背后对秦杏指指点点的几人和他从没有过交集。
    这样仔细捋下来，秦杏把所有的知情人都排除了嫌疑，好像谁都不可能去到处去宣扬她参加项目的事。她心里疑惑了片刻，便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不重要，她并不觉得别人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至于那些不中听的窃窃私语，秦杏最开始进入战斗班的时候，听到的更难听。她没必要去向他们证明任何事，这是她的选择，她的生活。
    “秦杏。”
    奇卡嘉颧骨高凸的面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秦杏觉得奇卡嘉好像更瘦了些。
    “我听说，你要去参加T7961项目，是真的吗？”
    “是真的。”
    她以为他会接着再问些什么，但奇卡嘉却没有再问了，他的面上浮上一个夸张到略显诡异的笑容，随即颠叁倒四地讲起不相干的话。
    “蜘蛛织网是很有耐心的。八条腿，它长着八条腿。它会留心每一条蛛丝上传来的细微颤动，很大的网它织出来，思考着猎物的路径。它不停地补网织网，苍蝇、蜜蜂，它吃啊吃。到处都是它的眼睛。你见过蜘蛛的眼睛吗？眼睛！蜘蛛眼睛。秦杏，它有好多好多的眼睛。”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身体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声音时高时低地叫喊着：“蜘蛛！爬！到处都是眼睛！蜘蛛！腿！有毒的蜘蛛！”
    研习室里的人都戴着耳塞，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忙忙碌碌，没有人多看奇卡嘉一眼。
    “奇卡嘉！”
    秦杏追着眼睛也开始抽搐的奇卡嘉，她想拉他去医疗舱，那确实不能治愈他的病情，但可以让他睡个好觉。
    手脚乱舞的奇卡嘉撞到了身后那张操作台后的榃榃，他死死抓住榃榃健壮的小臂，开始癫狂地大笑。听不到他声音的榃榃显得尤为平静，她不假思索地对着奇卡嘉的后颈就是一个手刃。瘦削到病态的少年立刻倒地，昏倒的他看上去不像是人类，而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提线崩坏的木偶。
    秦杏赶紧上前查看了他的状况，榃榃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奇卡嘉只是陷入了昏睡。
    她抬起头来替奇卡嘉连声感谢榃榃，但榃榃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感情变化，她的绿眼睛里缓慢地荡漾着金色的涟漪。
    “我要学习。”
    榃榃说完这句话就回过头去，似乎觉得秦杏和奇卡嘉对她很是打扰。
    秦杏立刻识趣地准备背起奇卡嘉，打算给他送到医疗室的医疗舱里去。李缙恰好在这时完成了她的功课，瞧见这一幕，赶忙上前帮秦杏。
    奇卡嘉的体重对于现在的秦杏来说，背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所以尽管李缙一再要求帮忙，秦杏还是独揽了这份差事，李缙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陪同着秦杏向医疗舱走去。
    “我听说你参加了T7961项目？”
    同样的问题，秦杏心下一片复杂。不过她比较确定李缙应该不会突然失控，而且就算失控，她想自己应该也能背起两个人。
    “是，我想锻炼锻炼自己。”
    “你在战斗班适应得很好，以你现在的趋势，训练期一过，出任务的时候说不定就要做主力。”李缙笑着夸赞道。
    “我的身体素质不太好，短时间内补不回来。做辅助还勉强。”秦杏是见过李缙的实战表现的。李缙总能完美地利用自己娇小身材的优势，反应迅速，敏捷伶俐，只有她能与有着绝对力量的榃榃缠斗一二。
    “可你的耐力不但不差，还很不错呀。”李缙看来也没少关注她，“你很有‘冲’劲儿，去做辅助工作太埋没了！”
    秦杏笑了笑，没有应声。说话间她们就已来到了医疗室前，自动门立时开启。秦杏背着奇卡嘉走进去，拍了拍一只医疗舱的舱门，把他安置了进去。
    “你还回研习室吗？还是去别的地方？”李缙问她。
    “不回去了，我的功课已经做完了，刚才奇卡嘉给我提了些建议，我想着明天再改。”
    “我也是。我实在不想再看图纸了，简直就是折磨。”李缙叹出一口气，又道：“那你要去食堂吗？还是打算喝营养剂？”
    李缙突然的亲近令秦杏有些困惑，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还是神态自然地回答：“和人有约，打算现在就走了。”
    她“哦”了一声，神色微微一变，但那变化只有一瞬，李缙很快笑起来，语气亲热地催促秦杏：
    “那你快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秦杏应下，与李缙道了别，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