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庞副局的确很厉害,因为他能从以前打听来的关于陈光的诸多琐碎事迹里把握住陈光的喜好和性格。
只要自己的出发点是为了通山市的老百姓,是为了这条满目疮痍的通山河,哪怕陈光会觉得不快,但却并不会真的报复自己,反而会欣赏自己。
庞副局拿捏得很准。
“庞副局,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了。”
“不敢当不敢当。”
“但我的确不想让自己的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庞副局面色一僵,“那陈总你是有什么方法可以确切的搞定目前排放不达标的情况吗?”
陈光摇头,“没有。”
“那么,我斗胆代表通山市的百姓,求陈总您一句,恳请陈总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陈光没有答他的话,只说道:“我们先去走访一圈再说。”
就这样,庞副局长带着陈光沿着通山河流域往下跑了整整两天,甚至连再往下的越山市相关流域也一并看了。
陈光回酒店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十点过,他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这一路走来,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想象不到八年不达标的通山工业厂给这一方水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彻底被摧毁的河流生态,每到七八月份必然爆发蓝藻的几个沿途湖泊,几乎被彻底摧毁的通山市水产业。
最为悲惨的,还有几个之前习惯饮用沿河地下水的村落,留守的老人因为饮用水质的问题患上这样那样的慢性病,甚至还有一些才几岁的孩童因为年幼时患的病症导致残疾或者畸形。
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着才七八岁的孩子伸出只得三四寸长两指头细的畸变小手,艰难的帮着佝偻后背的爷爷奶奶收拾碗筷的场景,心里都会酸楚得无以复加。
最近这几年,因为通山工业厂的状况,其实不少工业园区的企业生产也受到了极大影响,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全部都得停产整顿。
但经济总要发展,工业园的产业结构一调再调,如今这两年的污染状况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但真正造成最严重伤害的,是头两年,那时候的管理不如现在严格,遗留的问题也最多。
致畸致癌已经发生,就已经不可逆了。
陈光想起自己当初大学报考专业时选择环境科学这个相对冷门学科的初衷,暗自里捏紧了拳头。
庞副局沿途更是不止一次的抹泪,在陈光看他时,他却又尴尬又紧张的强笑着说:“不好意思让陈总你见笑了,我之前来过这些村子好多次,每次都是哭着走的。虽然现在农村自来水供水普及了,但有些孩子畸形了就回不去了。”
临走人时,陈光也并未给庞副局一个确切的答复,到底挡不挡天宋,哪怕庞副局几次欲言又止。
陈光很不甘心,他认定想去做的事情,迄今为止从来不会失败。
但很显然,就目前这个局面来看,让天宋水务来接手,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选择。
自己可以通过关系适当的压迫一下天宋,起码能拿些补偿回来止损,自己也无须加大投入。
以天宋水务目前表现出来的实力,将整个通山工业厂重新规划建设,应该也有能力至少处理到达三标排放。
但陈光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既然看到了这些事,自己也已经亲身参与其中,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哪怕为这地方做点什么。
只是捐款出去救助那些受害者,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受影响的面积太大,就自己现在看着这点身家全部搭进去,也杯水车薪。
他不想承认与接受失败,也不想让宋宁远得意,可又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让通山工业厂对这一片河川的伤害继续。
自成年以来,他很少处在内心如此煎熬的境地。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陈光迷迷糊糊的睡去,睡梦里他又看到那一条条肮脏黑臭,表面漂浮着腐泥,飞舞着蚊蝇的沟渠,那一间间破烂的瓦房里走出来的或面生黑斑,手臂弯折的老人与小孩。
翌日上午,当他到公司时,却又迎来一批不速之客。
天宋水务这边的项目经理带着团队提前来踩点了。
一开始陈光没打算理睬这群人,也没让郭明搭理他们,就随便安排了个基层员工带着这群人在厂子里转悠。
“天宋的人太不给面子了,再怎么说现在这厂子还是我们夏光环保的,现在就带着设计师来拉尺寸,算什么意思?”
郭明站在陈光的办公室窗口,从上往下面望着。
陈光耸肩,“他们认定了我们下周的审查过不了呗。”
“那也不能这么蹬鼻子上脸啊!”
郭明心头很是忿忿不平,以前他是给夏老板打工的,倒没什么同仇敌忾的感觉,拿多少钱管多少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老板换成了陈光这个老熟人,郭明自己心中难免为陈光鸣不平。
陈光撇撇嘴,“哪能怎么样?把他们打一顿?”
如果是前天,他或许还真有这想法,起码会把天宋的人全堵在门口不让进。
但前天昨天到通山河流域走访一圈之后,陈光自己心里也挺迷惘和动摇的,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拿定主意。
他不想承认失败,就又得动用直达天际的关系,瞒天过海,如果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就得从天光集团挪用资金,至少三亿再来填补这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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