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把油纸伞像沈倾当年那样随意的靠在门口,然后坐下来。
身后的铺子早就关了门,半弯的明月从对面的屋檐露头,燕云峤做出来跟他身份和年岁都极度不符的事情。
他垂着头低低喊了一声,“先生,我错了。”
“你别不要我。”
......
“再学不会我可不教了啊。”
大旗的盛暑干热,沈倾躺卧在摇椅里,手里是燕云峤对兵法的见解,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
沈倾不论内容好坏,拿着笔将里面的错字全圈出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连字也能写错,小少爷是学堂里的孩童吗。”
燕云峤脸上霎时被暑气蒸的更热,一把拿走圈过的纸页,小声道,“这些先生还没教。”
“我没教你就能写错了?”沈倾说这话时也是眉梢带笑的,丝毫没有发脾气的样子。
燕云峤:“......先生说的在理。”
这一年燕云峤十五岁,对这个朝夕相处的先生怀揣了绮丽心思,只有在梦里能大着胆子离近一点,梦到不该有的东西,醒过来还要给自己扇一巴掌响的,骂自己句不知羞耻。
偏生沈倾毫不知收敛,捏了把小少爷柔软的脸颊,“在理还不快去改,杵在这等我来写?”
燕云峤理直气也不敢壮,“等先生教我。”
沈倾:“自己能写还要我干什么。”
许是话说的重了,或者让这个单纯的小少爷听的太直,刚刚还生涩泛红的脸,一下子就皱起来眉心,手里也抓着沈倾的衣袖不放,“我错了,先生。”
“我不该胡写,先生别生气。”燕云峤苦着脸,黑溜溜的眼睛都跟着变得晶亮,“先生别不要我,我错了。”
沈倾看着这小狗崽子委屈成这样,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摸着燕云峤打理整齐的长发乱揉一通,“小少爷怎么这么招人疼呢,先生怎么会不要你。”
那一回真是把燕云峤吓着了,沈倾从来不发脾气,对他没了耐心也就只是甩手留他自己琢磨了,就算事后他明白过来先生只是犯懒,不愿多此一举,也变乖了许多。
为了让沈倾高兴,多陪陪他,总是一个也不多写,一个也不少些,管他大的小的疑问,全都放去让沈倾来教,先生嫌烦了,他就乖乖的说声错了,然后自己坐着练习,看书,翻阅典籍。
沈倾或立或坐,或是吹笛抚琴,都在他眼中可及的地方。
深冬将至了,夜里也冷,刚轻轻出口的话,很快被寒风吹散。
金玉满楼是先帝御赐的招牌,沈倾在这里留过痕迹,他甚至都能想到,沈倾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只是不愿意出来见他。
“我错了。我改好不好。”
燕云峤淡淡的讲,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错了,又要改成什么样子。
他不该让先生一个人在外面,困于庄亲王府,酿成大祸。
不该心思狭隘,因为清荷的出现,就对先生没轻没重的折磨,弄出来一身的伤,足足躺了两天。
不该提前离开,应该留下来人来看住牢房,就不会让先生有机会出逃。
不该擅自谋划前路,妄想将先生困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说起来,先生会不会是被他吓跑了。要和他共度余生,听上去,那么可怕吗?
可怕的让人命也不要的在守为森严的大旗城出逃。
他守了一夜,直到晨光遍布,街上多了些赶早市的人,背后的木门打开,店小二忙着收拾店铺开门,他没有听到一点异常的动静,也没看到一个多疑的人。
隐林阁的灯笼,在张文远死了之后就被人取了下来,这伞,估计沈倾也不会再要了。
他打开来看过,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但那天晚上,沈倾手里确实拿着这东西试图从金玉满楼的后墙逃出城。
既然是他逃命也要拿走的东西,想必还是有些用处。燕云峤将油纸伞连同他那几年里积累的字帖,全部都锁进了从小就准备好的箱子。
箱子表面还是薄薄的一层灰尘,一把小锁,轻轻一扣,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打开。
没有过多的时间来供他思念,城外的炮火直接轰塌了城门。
燕云峤骑马上阵,直接冲进了天召和燎南的这场大战。
偶尔能坐下来喘口气,借着火光去看摧毁了大半的城门,他徒然生出宿命之感。
曾经以为能左右的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左右,曾经以为用了心了的东西,到头来似乎,就像是一场空。
“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赵定跟他刚在营帐里接了圣旨,送圣旨来的人走在路上帽子都掉了,抱在手里带不稳。
说是要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燕云峤的手里。
燕云峤把明黄的圣旨一摊,赵定立马吓得捂着眼睛走到另一侧不敢多看。
“皇上真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燕云峤看完往桌上扔过去。
“什么?”赵定正好站在他左侧,问了一句。
燕云峤:“皇上真是一点儿不着急。”
赵定:“啊?”
燕云峤叹了口气,拉过来对着赵定的右耳提高音量,“皇上请你去喝茶,去不去?”
“喝茶?”一时没反应过来,赵定道,“喝什么茶啊!喝酒啊,喝完了我还能再杀一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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