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爷夸他,说他不愧是大宣汉子,没给老祖宗丢脸,长大后一定是满洲第一巴图鲁。
在皇阿玛跟前没掉泪,小皇帝那时候才七岁啊,侍卫奶妈子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在眼前,只能回去偷偷一个人躲被窝里哭。
甚至到现在,皇帝闭上眼,似乎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扑鼻血腥味。
暖阁里只留了屋角一盏四方灯,一灯如豆,光线昏昏暗暗的,灯罩旁立着一个雕了金钱鼠的宝袋香炉,香味掩不住血气,一缕青烟飘飘摇摇的打着旋儿,就跟一口接上不来的气儿一样,时断时续。
皇后是不是不大好了?
这个想法抽不冷的从皇帝脑海中窜出来,揪得他心一紧,皇帝大步走到床边,“皇后?皇后!”
皇后很痛苦,脸上皱成一团,额角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皇帝掀开被子,循着血腥气找过去,看见她身下的褥子上浸出了一朵殷红的花儿。
轰一声巨响,皇帝的心猛地一沉。
脑子里转得飞快,皇帝一瞬间想了很多。
必须先不露风声,把祁家人接进宫里软禁起来,该派谁去接管祁公爷手下的那一旗兵马,控制住全局了再往外发丧。
沉着冷静地考虑完了该考虑的部分,皇帝突然想起来了,他的皇后兴许是喜欢他的。
皇后每日得是多么欢欣地去养心殿看望他,而他次次都对皇后横眉冷对,而如今皇后竟……早知皇后的大限来得这般快,他一定会待她更温存些。
一丝自责和一分愧疚攀上了皇帝的心。
祁果新下腹疼痛,睡得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从坤宁宫变成了冰窟窿,四周围凉飕飕的,一阵一阵的冷气顺着床榻往里钻。祁果新睁开眼,瞧见皇帝木雕似的杵在北炕边儿上,面色青白,一只手高高举起被子一角。
面面相觑。
火舌跃动,震撼惊讶和尴尬的情绪完美融合,在四只眼睛中间轻柔又沉重地来回飘荡。
“万岁爷,您这是在做什么哪?”祁果新尽量使自个儿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不将她觉得皇帝似乎脑子有疾的态度透露一分一毫。
皇帝抹不丢地的情绪只短暂存在了一瞬,很快被欷歔覆盖,皇帝垂着眼帘,想到皇后才进宫没几日,这便走到人生的末末了儿,很是难过,“皇后,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罢,朕都能应你。”
祁果新手捂住下腹,舔舔嘴唇,“什么话都成?您保证不生气?”
她惹皇帝龙颜不悦的次数,多得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可见皇帝是个心眼子多么小的人,得问清楚得了允诺才好。
都什么时候了,皇帝想,他怎么可能还同皇后置气,看来他在皇后心目中的印象是真心不大好,皇帝苦涩地抿一抿唇,“朕不恼,你说罢。”
祁果新这下放心了,爽快地指一指皇帝的龙爪,“万岁爷,您能把被角给奴才放下来吗?奴才冷。”
皇帝这才发现他一直提溜着被角,且还目光直勾勾地往皇后被窝里钻。
动作凝固了片刻,皇帝清了清嗓子,平缓地把手背回身后。
被子垂直掉下,惹来一阵风,祁果新察觉到身下的湿润,咬着下唇含混不清地叫了声万岁爷,挣扎半晌,才恳求道:“您行行好,上外间把茵陈给叫进来,您就说……就说脏了被褥,茵陈能明白。”
皇后能说会道的,看来问题不大,可褥子上那一滩子明晃晃的血迹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皇帝憋了又憋,还是没想明白,“皇后,你哪里受了伤?”
祁果新愣住了,皇帝竟是不知道这个?
屋里炭火盆拢得太多,空气燥热,祁果新又一直闷在被子里,满面通红,用只有俩人能听见的声响嗫嚅,“是月信。”
外头像皇帝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府上甭说置好几房姨奶奶了,碰上成亲早的人家,孩子都满地撒欢儿了,不会不懂女人的那几天小日子。
可皇帝不知道啊,亲额涅走得早,太后再亲也有个度,一手养大皇帝的精奇和看妈都在那场意外中去了,后来伺候他的人哪敢拿女人的避忌事儿污了他耳朵。皇帝只隐隐约约知道个大概,他以为女人月信就跟撒尿一样,能憋着,一股脑儿的就完事了。
原来是绵绵不绝的,而且还会洋洋洒洒一床铺。
皇帝很是长了一回见识。
茵陈带着一众宫女子进来伺候了,这是挺私密的一件事儿,皇帝不便在场,他通情达理的跟祁果新说:“皇后歇着罢,朕还有折子要看,明日再来瞧你。”
祁果新很羞愧,觉得没脸见皇帝了,缩在被窝里不冒头,声儿闷闷的恭送皇帝走。
出了坤宁宫,皇帝负手踏着白月,一步一顿地在夹道里慢慢走。
从前皇帝以为皇后是故意跟宫里说了个错误的日子,因为她甘愿冒着从此被厌弃的风险也不想和他大婚当夜圆房,现在看来不是的,皇后喜欢他,大婚那日是真因为皇后月事不准。
皇帝听说女人都是一个月一回,皇后居然一个月两回,看来是妇人科里不太好,不知会不会于子嗣有损,事关嫡皇子,此事大意不得,得找太医请个脉好生调养调养,实在不成上民间寻一寻妇人科圣手……
老话说吃什么补什么,皇帝回又日新接着琢磨了半宿,叫来苏德顺,命鹿苑割一碗新鲜鹿血赏祁果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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