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甘兰长吸一口气,蹲下身,双手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入双腿间。
丁晓鹏跑了过来,却让许康震拦住了。
许康震:“让他静一下。”
丁晓鹏:“?”
“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和秀奶奶合作了十年,很容易代入感情,他的时间太短,感情没那么快上来,哭戏肯定要慢,让他自己想一想。”
“哦。”丁晓鹏退开。
唐甘兰狠狠闭着眼,脑海中的声音乱成一团。
大家是怎么做到的?
瞬间情感到位,一秒落泪——
而且不是一个人,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我差得太远了。
不行,我必须尽快哭出来,不能一直NG,这样会拖累大家的。
“时间到了,准备开机!”丁导的嗓音炸响在耳边。
唐甘兰腾一下跳起身,发现丁导的黑脸就在眼前。
唐甘兰吞了口口水:“丁导,我这次一定——”
“阿喜,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丁导直直盯着唐甘兰的眼睛,“阿喜只是把秀奶奶当成了讹钱的工具,秀奶奶死了,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唐甘兰愣愣点了点头。
丁导快步走开。
唐甘兰慢慢走回位置,呆呆看着床上的秀奶奶。
几位主演神色都很轻松,还能闲话家常,赵诚和李叶春甚至在约晚上喝酒的场子,马丽红和许康震聊着最近的菜价,唐甘兰听着、愣着、想着,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
【阿喜,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没错,阿喜……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秋姨他们和秀奶奶生活了十几年,阿喜只和秀奶奶相处几个月,大家和姜秀老师合作了十年,而我只有30天。
【阿喜只是把秀奶奶当成了讹钱的工具……】
是这样吗?
阿喜他是孤儿,在市井长大的小混混,没有父母,秀奶奶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真心真意对他好的人。
对他非常、非常好。
唐甘兰脚下微微晃了一下,阿喜和秀奶奶相处的场景涌出脑海。
6月29日,唐甘兰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己拍了整整一天,全是阿喜和秀奶奶的生活日常。
秀奶奶做了阿喜最爱吃的红烧肉,那是姜秀老师前一天亲自下厨做的,加了红糖,颜色很鲜艳,很甜。
秀奶奶帮阿喜补衣服,肩膀上的补丁是蓝色的,针脚有点大,因为那天姜秀老师的老花镜找不到了。
秀奶奶说要帮阿喜攒钱娶媳妇,我好像脸红了,姜秀老师忍不住笑了场。
还有——秀奶奶下跪求阿喜留下,对戏的时候,姜秀老师亲自下跪,吓得我跳了起来,姜老师却说,只有真的下跪,我才能体会到阿喜的心情,才能在开机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反应……
【秀奶奶死了,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啊,阿喜再也没有机会孝顺秀奶奶,没有机会吃她做的红烧肉,没有机会穿她补好的衣服,没有机会娶媳妇生娃,一家人平平淡淡过一生……
再也没有机会,和姜秀老师演对手戏了……
“各部门准备——开始!”
丁导的声音仿佛是从水里发出来的,咕嘟咕嘟冒出透明的泡泡,争先恐后钻进了唐甘兰的脑海,将那些美好的、幸福的、温馨的画面包裹其中。
“干娘!”
憨哥的哭声凝成尖刺,刺穿了所有的气泡。
记忆碎裂,视线猝然清晰。
唐甘兰看到了秋姨,她在大哭,看到了憨哥、王二山,石大夫,他们都在哭,还有——
苍白的病房,苍白的病床,和苍白的秀奶奶。
秀奶奶死了!
世上唯一一个对阿喜好的人死了!
苦涩的味道从舌根蔓延至整个口腔,好苦、好涩!那是悔恨的味道!
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给秀奶奶做一顿饭,洗一次脚,来不及跟她说,我真的、真的想做你的儿子……
“嘶!”场外的丁晓鹏倒吸凉气,“丁导,阿喜!”
“我看到了。”丁导举着对讲机低声道,“摄像,给阿喜一个特写。”
镜头从群像中拉开,慢慢推进,定在了阿喜的脸上。
阿喜很安静,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滴又一滴的泪水,脱出血红的眼眶,无声无息落下。
渐渐的,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慢慢摇着头,嗓子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没人能听清那是什么,就像是在医院里那些失去至亲的人,他们拼命抑制着悲痛,却徒劳无功,即使憋住了声音,五脏六腑的哭声也会从身体里涌出来,那是所有人类都能听到的声音——
那根本不是演技,那是真正的恸哭。
一瞬间,丁晓鹏泪流满面。
“过了!”丁导大喊。
工作人员哭成一片,摄像老师跳下轨道,一米八几的四十岁汉子蹲在角落里擤鼻涕大哭,毫无形象,年纪稍小的几个灯光,抱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演们还无法从角色中抽离,纷纷举着纸巾各自找地方平复心情。姜秀老师扶着床栏下地,悄悄抹去腮边的泪珠,挨个拍了拍几位主演的后背,最后揉了揉唐甘兰的脑袋。
“好啦,小唐,别哭了。”
唐甘兰一把抱住姜秀老师,左右乱摇,好像一只撒娇的熊科动物,把姜秀老师摇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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