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军队之所以还没打过来,俱是靠着西岭那处的夷族小国。世代骑在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在战争未起时文化落后,民众生活落魄,靠着成为大雍的附属国才过得好一些。如今战乱起,夷族仅凭一小国之力,挡住了连大雍都败了的流民军队。于是一下子就洋洋得意起来,不将大雍放在眼里。他们一边在边境同流民周旋,一边贪婪地想从大雍这边拿好处。
传信的人跪在昌平帝面前,兢兢战战讲述此次战败的前因后果。
“这次的流民有个将领,极善兵法。每回快败了,却又总能逃脱。本来此回江小将军快生擒那领头的流民了,蒋如戌却硬插一手,挡了下了江小将军的招式。那流民头子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偷袭江小将军,使小将军重伤。之后蒋如戌又同沈世子抢夺指挥权,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在江小将军重伤修养的时候,带兵追敌,最后遭到围堵,损失惨重。”
传信人跪在殿堂之中,越说越气愤,一双虎目通红。
大臣们听到到这个消息,均不着痕迹地打量在朝的王氏众人与蒋家人。
第84章
蒋如戌出身蒋家, 此回闯下大祸,蒋家不管怎样都脱不了干系。而王氏,则是因为王琦灵与蒋如戌的婚约扯上了关系。之前那场及笄礼办得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然王琦灵同蒋如戌的婚约也传得沸沸扬扬。
于是这会儿,朝中那些官员都意味深长地看向王蒋两家人。
昌平帝倒是没有管那些小心思, 继续问道:“沈爱卿可有消息了?”
提起沈清然, 在朝中的沈家人都打起了精神。沈家出个世子不容易,都是千挑万选的。这回不过是刚将人选出来, 竟然就在西岭之战失踪了。这事儿放到谁家都得让人崩溃。
传信人摇头,语气沉重:“当时战况混乱,流民一冲进来, 大家伙儿都自顾不暇, 等清点人数的时候, 才发现沈大人不见了。如今这情形, 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论如何,定要将沈爱卿找回来。”昌平帝面色未变,这句话他是说给沈家人听的, 也是在稳在场人的心。
大雍向来兵强,这回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流民队伍击败,先不说外界怎么看, 就是朝中一些人恐怕都起了他的心思。
承恩侯身板挺正, 即使是听到了这样的噩耗, 他还是满身肃然,穿着文官袍,长髯未动,不露丝毫哀色。在昌平帝说完定会将沈清然找回来的话之后, 他才动了动,朝昌平帝躬身,道:“多谢陛下。”
事情传得很快。
不消半天,就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件事。
王琦灵再次进了宫。不过这回,她模样却奇怪,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
段嫣看着她,没说话,自顾饮茶。倒是王琦灵自己憋不住了,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面色不怎么好看地交给了段嫣。
“这是前不久从西岭那边寄过来的信,蒋如戌写的。”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奇怪得很,咬牙切齿,又有些惊慌。
段嫣接过信,那信的封口已经被揭开了,说明王琦灵已经看过。她打开信,慢慢展开,看到那信上的内容,才明白为何王琦灵现在会是这副模样。
从王琦灵拿到信的时间开始算,这封信十之八九是在江则璋受伤之前寄出的。
这本来也说明不了什么,可一将江则璋重伤,蒋如戌趁机夺权,排斥沈清然的事情结合起来,就不对劲了。
在信中,蒋如戌并未说什么孟浪的话,只是受礼地问候了几句,在后半段提到自己如今远在西岭,思念京都之情。且还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西岭之战,挣得军功的渴望。
约莫是能感觉到王琦灵对于这门婚事不冷不热的态度,蒋如戌也憋着一股气,誓要让王琦灵刮目相看。这信里便透着决绝,段嫣自己翻译起来,大致可以理解为“你往日看不起我,但如今我要在西岭之战里当大英雄了。待我回京,你且好好瞧着”的少年狠话。
有志气是好事,但蒋如戌终究未能当得成英雄。
“是不是因为我,他才做这些事……”王琦灵不安地抠着手指。她从小到大就心大,但这回还是忍不住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扯。
若蒋如戌真的只是为了在她面前出口气,才做出这些错事,那王琦灵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了。
段嫣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劝她,只是问道:“待蒋如戌押送入京后,你想怎么做?”
王琦灵愣了下,她抬头看段嫣,嘴唇动了动,几经挣扎,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按照王氏的谨慎,恐怕这时候已经在和蒋家商量解除婚约的事情了。
王琦灵同蒋如戌只是婚约关系,尚未成亲,这时候就算蒋家出事,也牵扯不到王氏。更不用说王琦灵本就对蒋如戌无意。
段嫣本不该担心的,可看着王琦灵的神色,段嫣还是悄然皱起了眉。
“你在想什么?”
这话说得很淡,听在王琦灵耳中却无异于警告。她神色猛地一遍,连连摇头,“没什么。”
但脸上的一些神色还是没有收敛干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段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王琦灵如今觉得西岭之战兵败是她的原因,将蒋如戌冒进不听劝的行为也算在自己身上。而一旦有了牵扯,再分开就很难了。
当初王琦灵想同蒋如戌解除婚约,如今大概就是王氏想解除婚约,王琦灵却放不下了。
未曾将一个人放进眼中的时候,对方自然什么也不是,想如何便如何。可一旦放进眼中,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事,终究是不同了。
“你回去后,同舅母好生商量。”
选择都是自己做出来的,段嫣不想干涉太多,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句。
王琦灵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胡乱点了点头,再坐了一会儿,便离宫了。
*
几日后,蒋如戌被押送回京,江则璋不宜走动,便留在西岭附近养伤,沈清然却是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段嫣没去过问蒋如戌的事情,她出了趟宫。
十月,正是开冬时,天起一点点转凉。
段嫣走在路上,身后一群人跟着。远远看去便觉得气势十足,街市上的人都以为这是哪个权贵家出来散心的小姐,故而也没有什么人敢往她身边凑。
含细跟在段嫣身边,她难得出一趟宫,即使这样漫无目的地逛着,也觉得兴致勃勃。
段嫣没有在什么地方停留格外长的时间,她走走看看,瞧那模样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上心。但实际上,段嫣不动声色从不远处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身上收回目光。
心中默默记下数字。
一百零三。
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她已经在这京都地界瞧见一百零三个流民了。
而段嫣敢说那是流民,是有依据的。
那些蜷缩在各个角落里的人,虽然同往日京都乞儿差不多,但仔细看他们的衣着就可以发现端倪。他们穿着的,都是西岭那边惯穿的五彩衣,袖口领口这些地方,都纹上了花草虫鱼图案。
还有一点,西岭比之京都,气候更加炎热,是以当待在京都的乞丐穿起破破烂烂的棉袍的时候,那些从西岭逃难过来的人还露着一截手腕。
从西岭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情况已经控制住,流民并未造成什么损失。但现在看来,恐怕是掩盖了大部分事实,什么都往好的方向说了。
段嫣脑中想着流民的事,一会儿是西岭那支战力不俗的流民军,一会儿又是面前这些无家可归,藏于京都的西岭流民。
都是流民……
段嫣眼睛微微眯起,还不等她再想清楚一些,一个人就跪在了她面前。
面前这个人穿着满是西岭味道的五彩短衣,露出来的半个胳膊肌肉扎实,麦色肌肤,脸却是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不大。
他跪在地上,头低得很低,显然是耻于自己如今的行为。
“您行行好……”
那人低声说了几个字,接下来的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撑在地上,硬生生抠进了泥土里。
含细挡在段嫣身前,她实在是被前几次的事情吓出了毛病,每次见有人靠近,便草木皆兵。段嫣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人,退后两步。然后转身走向一边的茶馆。
茶馆只是一间搭起来的棚子,简陋得很。
那少年看着镶了珠子的鞋从眼前移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料子做的,只觉得好看。一时之间心里升起点遗憾,连方才跪地乞讨的窘迫都忘了。
他愣愣抬起头,涨红了一张脸,不敢再往段嫣一行人那边看了,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却又听到声响。
“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
少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指头指着自己。
“就是你。”含细笑着招呼他进来,又给茶馆老板递了锭银子,没再让旁人进来了。
等那人红着脸走进来,段嫣将面前的茶水递过去,随意问道:“从西岭来?”
良湘个子高大,坐在板凳上几乎是蜷缩着。他瞅了瞅段嫣,“嗯”了一声,又飞快地低下头。然后咽了咽口水,忍着直接对茶壶饮水的冲动,给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了一杯水。
末了,他小声问道:“您要喝水吗?”
西岭话偏软糯,说什么都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段嫣摇头,良湘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自己灌了好几杯,直到那水壶里的水都喝完了。
待良湘再次往茶杯里倒水,却发现里头都空了的时候,他不免抿了抿嘴,尴尬起来。
“含细,再上一壶茶。”
见面前的人脸上未曾露出鄙夷神色,良湘慢慢放松了身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张稚气甚重的娃娃脸还是红得如同火烧云。
“您怎么看出来我是打西岭来的?”
含细听到他这话,本想岔过去,毕竟她极为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万万不会耐心到为一个初见的人解惑的。
可段嫣却开口了,虽不是说得处处详细,却也十足耐心。
含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面前少年一眼,明白过来主子另有计划,便不再开口。
段嫣确实是有些打算。
她问了少年一些事,知晓了他的名字与年龄,也知晓这回他当街拦人乞讨,是为了重病的兄长。
良湘一行人从西岭来到京都,老弱病残皆有,至今能好好活着,靠得就是队伍中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良湘同他们结为异姓兄弟,一齐帮扶队伍中的老人孩子。可这次病的却正好是那几个往日身强体壮的大汉,良湘想尽了办法,最后只能拦住看起来颇有钱财的段嫣一行人,希望讨些银两,救回那几人。
此时被良湘双眼放光地盯着,段嫣没有任何不适感,她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想回西岭吗?”
这话题实在转得太快,良湘一时没反应过来,歪着头,想问句“啥”,最后却说成了……
“嘎?”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
第85章
蒋如戌尚未问审, 先压入地牢。
期间,段嫣曾听含细说起过,王琦灵找关系进地牢, 去见了蒋如戌一面。
到底说了什么,也没人知晓。
事情朝着段嫣曾预料的那样发展着, 只不过段嫣现在也没有插手的想法。人的路总归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自从那回在茶馆遇见良湘之后, 段嫣便时不时派人帮他一把,潜移默化地在良湘那伙人心中留下自己的影子。同时, 她也在细细观察着良湘一行人,看他们是否符合自己的要求。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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