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厢房内。
戚皇陛下的左右手齐约趁着月色来访他家主子,半点没惊动孟府夜巡的府卫。
齐约抱拳道:“不出陛下所料,七年前那场动乱确实有谢不周在背后推波助澜。”
戚昀掌中握着一段上好的木料,他眉峰下压,漆黑的眼底是霜雪惊涛。
戚昀低呵一声,笑容嘲讽:“她对所有人都很好,结果只是养出了一群中山狼。”
陛下,您这不是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了?
齐约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恕他大逆不道,他们家陛下这话,好酸呐。
戚昀用拇指拂去木雕上的残屑,目光沉沉:“青龙令主为谁所杀,可有了眉目?”
齐约摇头:“郑焦大人那头正马不停蹄查着呢,只是凶手一看便是熟手,没留下半点破绽。这桩案子还有得查。”
戚昀眉尾有一抹赤红,“没有破绽?”
“这个世界上,”他身上是不掩饰的杀意,像荒古战场上残存的血腥与杀戮。“除了死人谁都会遗留线索。”
齐约低着头,不敢去撩虎须。
“属下等办事不利。”
戚昀眼底蔓延上一片血色,他握着木料的手一寸寸缩紧,青筋爬满骨节分明的手背。
沉默了好长一阵子。
他突然出声道:“去查一查孟家三娘。”
“是。”
只是这孟姓着实好熟悉。
齐约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孟家的三姑娘……是老孟的嫡女?”
戚昀点头,握着锉刀的手一顿。
“罢了,继续盯着承恩侯,不必在这里耗费人手。”
*
翌日。
孟怀曦乘着车再次路过永安街时,前日里那座来头不小的酒肆已经由大理寺查封。
大理寺。
孟怀曦用扇骨敲了一下手心,据崔娘子的消息来看,这大理寺一门俱是新皇最得力的鹰犬。
鹰犬做事这么利索,除却主子的号令,她还想不出第二个缘由。
所以,这位戚郎君和皇宫里的人有关?
孟怀曦眼底的兴味淡了淡。
真是可惜,她这辈子不想和皇宫扯上半点关系。
穿过永安街,不多时便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原是瓦肆勾栏聚集的地方,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地皮也相应便宜不少。
她当年与苏狸建立明月坊时,索性将这一整条街巷都买了下来,充作明月坊的发展基地。
是以也可以说明月坊的根基就在平康坊内。
戚昀说的那个香料铺子也开着门,只是生意不大好,仅有小猫两三只围在柜台边。
孟怀曦只扫了一眼,提着裙摆朝对面戏园楼上走。
她逝世前夕,怀玺曾下令将明月坊逐出上京以后,这一条街便收归朝廷管辖。
现如今,明月坊的联络点竟然还在平康坊。
着实让她有点意外。
不过,既都到了明月坊的大本营。
孟怀曦自有妙法知道她想知道的,再无须他人推说。
甫一进门,孟怀曦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禁庭春皱,莺羽披新绣。”
姒玉着一身水绿色舞裙,站在二楼中心戏台上,柔媚和婉的声音里带着些哀愁。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美人蹙起尖尖蛾眉,弯唇似喜非喜,叫一众看客心痒难耐。
只是碍于云水苑的规矩,连上二楼近观美人芳泽的机会都没有。
可孟怀曦不一样,作为半个内部人员,她自有门道。
孟怀曦悠悠闲闲走到二楼雅室门口时,姒玉正好唱完了一整首《清平乐》,敛衣退下台来。
“玉姑娘歌喉果真名不虚传。”孟怀曦靠在门廊的大红柱上,拊掌一哂,“只是不知道玉姑娘这儿,可还有新醅的青梅酒?”
姒玉水袖一挑,眼尾上扬勾起一个媚意横生的笑:“小娘子不知农时,现如今哪来的新酒,就是那枝头的青梅可都还涩着呢!”
孟怀曦歪理一套一套的。
她唔一声,用扇骨撑着下巴:“玉姑娘的酒千金难买,有价无市。我这也是未雨绸缪,早早定下嘛,只当排个队也好。”
“有理有理,只是——”姒玉用团扇捂着唇,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眸:“小娘子要拿什么东西来买我的酒?”
孟怀曦用扇子撩开南珠串成的门帘,丝毫不客气地坐在姒玉对面。她将刻着“凰髓”二字的漆盒推了过去,“这个,够不够?”
雅室内静了一瞬。
姒玉脸上的调笑一寸寸消下去,她起身盈盈一拜:“客人稍等,姒玉这便去向坊主通传。”
茶白的窗幔被一只手撩开,苏狸背身站在里间东南向的户牖底下。
她手里握着一截匕首,刀鞘上坠着的络子有些旧,看得出来主人经年把玩的痕迹。
姒玉朝苏狸与孟怀曦各行一拜,莲步轻移退了下去。
门一下子合上。
苏狸眼皮惯常耸拉着,像是这世间诸般物象,没一个能让她提起兴趣的。
她的肌肤并不是很白,更偏向健康的小麦色。薄唇上唇珠圆润,涂着正红的唇脂。
苏狸抬眼,滟潋光影倒映在眼底。她沉着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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