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惭愧一笑,说道:“户部之事,一应皆由我起,却要劳烦殿下及胡大人耗着心力,实在是范某的罪过。”
诸人寒暄两句,便各自落座,范建虽然属于被参的那一面,但一直针对户部尚书并没有明旨下来,所以他堂而皇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正中间。
这里是户部,是范建的地盘。
……
……
等一切都回复平静之后,众人才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原地的那位户部员外郎——方励。
所有人的眼神并不一样。颜行书在幸灾乐祸,太子在犹疑,胡大学士冷漠着,监察院皱眉着,只有范尚书一脸平静,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因为这个叫做方励的人,会牵扯出多少人来。
事情至此,太子当然想明白了所有事情,范建这个无耻阴滑狡诈沉默的老狐狸!
当朝廷开始清查户部的时候,不!应该说是早在几年前,太子向户部伸手的时候,范建就已经在冷眼看着这一幕,然后用了极老辣的手段,悄无声息地将这件事情掩了下来,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到,但另一方面,却刻意留了根不引人注意的小尾巴,轻轻一甩,就甩到了七司之中的某一处……
如此一来,既替太子遮掩了,又拿住了太子的把柄,最关键的是,这种遮掩连太子那一方的官员自身也遮掩住了,从而这笔四十万两银子就变成了虚无之物,抹的异常干净,干净的甚至方励都以为再没有什么问题。
再加上礼部的倒塌,太子的一丝愚蠢。
全天下就只有范建清楚整个过程,而这位尚书大人异常老辣地没有直接抛将出来打击敌人,而是就把那个线头子在乱草之中留出一丝痕迹来。
比如北方雪地里将士们身上穿着的冬衣,比如南越战线上本不需要的攻城机械。
而当朝廷开始查户部的时候,就会找到那个线头子,轻轻地拉着拉着……最后拉掉了他们自己的裤腰带。
这是一个埋了几年的局。
范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着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构造出某种局势,让某些人抓住他们早已经遗忘了的裤腰带,再使劲一拉。
好局。
※※※
针对礼部的调查也已经开始了,虽然郭攸之被系死在天牢之后,礼部经历了一次大换血,一应文书都有些混乱,但是在朝廷清查小组的强力侦缉之下,在监察院的缜密搜查之中,礼部开出来的调单和户部一直暗中保留着的回执对应了起来。
那四十万两白银确实是发到了礼部,问题是,礼部分十四拨调了四十万两银子修学舍及秋闱学衙……修到了哪里去?
胡大学士久在天下各路巡视,后入门下中书视事,当然知道这天底下各郡各路的学舍依然是那般残破,很多地方的秋闱学衙更是还会漏雨,所以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对着面前的礼部官员问道:“谁能告诉我,这四十万两银子到哪里去了?”
胡大学士淡淡侧身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堂上众人,对于朝廷前几年的局势都心知肚明,礼部一向是东宫的后花园,礼部也根本没有胆子敢假调四十万两银子四处花了,谁都能猜到,这笔银子是流向了东宫。
只是既然查到了东宫,这事情似乎就有些难以为继。
胡大学士沉吟片刻后说道:“眼下首要的问题,是要查清楚这四十万两银子的下落。”
太子心头一惊,面上却是温和笑道:“胡大人此言有理。”
监察院一处沐铁没有资格坐在这几位大臣的身边,一直站在侧方,他看了看正中坐着的范老尚书脸色,忽然开口说道:“银子是到了礼部,只是经手此事的官员在前年春闱一案中就死了。”
太子在一边沉默着,郭攸之已死,郭保坤已流,如今监察院又确认了具体经手人的死亡,就算长公主那边知道自己与这四十万两银子的干系,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交给胡大学士,所以他的心下稍安。稍安之余,也不免有些悲哀与愤怒,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
却不料沐铁的下一句话,让太子殿下寒了心。
只听他正声说道:“不过总有蛛丝马迹可以查寻。大学士,您看是不是让监察院去查查礼部?”
查礼部?
堂上众人一惊,心想让这群如狼似虎的监察院去查礼部?朝廷查户部,明显会让远在江南的小范大人无比生气,监察院查礼部,在小范大人的遥控之下,礼部那些可怜的官员,只怕真要活不出来了。
可是沐铁此时的要求似乎很合理。
范建轻捋长须,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着,安之的这个亲信脑袋瓜子似乎比以前要好用多了,居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范建的心思很简单,朝廷不是想查户部吗?户部想要自保,就必须把战线拉开,拖进更多的部衙进来……礼部,只是一个开始,等六部全部都被查出问题之后,那位英明至极的皇帝陛下,总不好将六部尚书全部革了。
吏部尚书颜行书瞥了范建一眼,好生佩服这头老狐狸,赶紧摇头驳斥道:“朝廷明旨清查户部,不好波及太广。”
范建皮笑肉不笑说道:“有理,有理。”
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两声有理是何等样的讥讽。颜行书面色一赧,知道自己此议毫无道理,既然户部亏空涉及礼部,当然应该继续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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