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旋即抬起头,看着皇宫上方的夜空,手指头微微撮动着,似乎在回忆某种曲线,皱着眉头在想,今天晚上,皇帝哥哥是会在哪间宫里过夜呢?
……
……
没有怜惜,没有触动,没有反思,范闲很直接地离开了广信宫,在太监的灯笼照耀下,往着皇宫前城行去。
他的后背有些湿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很复杂的情绪。他不由想起了第一次入广信宫为长公主按摩时的情形,那时的他双指停在丽人秀发旁的太阳穴上,时刻担心着被暗杀于宫中。
此时想来,当时的范闲在政治上何其幼稚。
而今时的范闲,当然了解,政治这种东西,黑暗,肮脏,血腥,乃是世间最不可触碰的禁忌,只是他从一出生开始就与这些东西紧紧相拥,故而他必须比所有人都要做的更彻底,掩藏的更好。
长今公主今天晚上很平静,但范闲清楚,正如同自己脸上的微笑越温柔,内心里的杀意越浓,长公主的神情越平静,便……越疯狂。
一路向着前城行去,一路看着身前昏暗的灯笼微微甩动,范闲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地分析着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至于长公主想种的那粒毒,其实范闲自己早已种上了,只不过一直遮掩的极好而已。
长公主怎样疯狂呢?是如梧州那位老岳父所猜想的?可是范闲依然想不明白,到哪里去寻找这种机会……他忽然想到,长公主今天晚上居然没有一字提及远在梧州的林若甫。
以范闲对那段旧事的了解来看,长公主未必见得对林相爷无情,今夜这般确实有些古怪,看来那位女人最近的日子确实有某种变化。
“替代品?”
范闲皱着眉头,轻声自言自语着,他和二皇子长的有几分神似,但很奇怪的是,和皇帝老子长的却不怎么像,相反是那位一直稍嫌懦弱的太子,倒和皇帝容貌依稀仿佛。
“大人,什么品?”领路的太监讨好问道。
范闲笑了起来,说道:“废品。”
※※※
皇宫里有专门的地方休息,和内宫离的距离颇远。
皇帝陛下十几年前忙于政务时,时常连夜办理国务,当时的宰相公卿也必须在宫里侯着,往往来不及回府,所以皇帝特旨,腾出了前城的一片区域给这些大臣们休息用。
只是如今庆国正逢太平盛世,又暂时无边患烦心,宫中早已不如当年那般忙碌,这片地方也安静了许久。
直到今天范闲住了进来。
并没有过多久,范闲便已经出了那间宅子,借着高高城墙的阴影,像只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前行着。他于宫墙之下抓了把残雪,仔细的擦掉了手指上的淡淡迷香的味道,加快速度,往九棵松方向行去。
在皇宫之中单身夜行,确实是极为冒险的事情,但范闲清楚,如果真按照正常思维,于夜深人静时再出动,其时宫中的防卫力量才最严密。
此时虽已入夜,但宫中还是有许多人未曾入睡,出人意料的夜行才比较安全。
他的目的地是皇城一角,靠近九棵松那边的浣衣坊。这片坊区依旧在皇城范围之内,是最初修筑时浣衣局的所在地,只是后来宫中的太监越来越多,沿着浣衣局那处修了不少住所,才逐渐演变成了太监们的居住场所。
浣衣坊那处也有通往宫外的门禁,虽然依然由禁军侍卫们把守着,可毕竟那处太监宫女混居,人气杂腾,门禁较诸一般地方要松懈许多,那些冒险送物事给宫中皇妃的大臣们,也往往是经由这个地方。
范闲与漱芳宫的联系,基本上也是走的这个渠道。
不过他今天晚上当然不是要溜出皇宫,而是要去见人。
见洪竹。
……
……
浣衣坊四周的建筑规划十分杂乱无章,高高宫墙和内里朱墙之间,不知道修了多少房屋,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天上夜光照下来,看上去黑糊糊的,竟像是京都的贫民区一般,与富丽堂皇、威势逼人的那些贵人们的宫殿比较起来,显得那样的寒酸,却没有那种可怕的寂寞味道。
第六十五章 噢,眼泪
庆国皇室对太监们的管理一向极严,诸多规矩之中,有一条死令便是绝对不允许太监们在宫外购宅居住,这一方面是保证宫城内贵人们的隐私安全,方便禁军侍卫们的控制,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条件购宅居住的大太监们与朝中的大臣们勾结起来。
然而那些有身份的大太监们,手上总是不会缺少银子,既然不能在外购府买院,便只好在如今居住的地方下功夫。于是乎,在浣衣坊这一片看似贫民区的所在,依然能找到十几座十分显眼的豪宅。
大太监们的独门小院,平静地傲立于热闹纷杂的浣衣坊中。
夜已经深了,洪竹安排妥当了东宫那里的事情,分别向皇后和太子殿下跪辞,便领着几个亲信的小太监往浣衣坊去。
出了内宫没多远,那些心腹小太监不知道从哪里抬出来一抬竹轿,请他坐了上去。
在内宫里,洪竹没有摆谱的胆子,可出了内宫,这种该享受的事情他也不会拒绝。只是今夜坐在摇摇晃晃的竹轿上,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那些有些刺眼的小红疙瘩在冰冷的寒风里瑟瑟缩缩,他的心情也有些黯淡。
他强行掩去眼中的那丝惶恐与不安,和身边的小太监们说了几句,又骂了几声,让他们一定得把东宫里那两位侍候好,心中的恐惧因为骂声而消除了一些,这才让他稍微觉得有些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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