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为了看面前这个一向眼光深远的皇帝陛下将来勃然大怒的模样?
“南庆乃我朝大敌。”北齐小皇帝皱着眉头说道:“朕对于庆国子民那些像野兽一样的心思摸的清清楚楚。就算范闲因为当年叶家之事,对于庆国皇室有不尽怨恨……可是他毕竟是个庆国人,为何要给朕……不,是本朝如此多的好处,难道他就不怕我大齐一朝振蔽,会让他们南庆难看?”
司理理听着这话,也停止了戏谑的思考,陷入了沉默之中。她本是南庆皇族之后,与当世南庆皇廷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才会转投北齐,可是范闲毕竟是南庆皇帝的私生子,南庆皇帝对他虽说有诸多监视限制,可是短短三年时间,就让他成为南朝首屈一指的权臣……范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为什么会与北齐暗中进行如此多的交易?
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司理理自嘲想着,也不可能是因为朵朵,更不可能是因为皇帝陛下。范闲此人,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绝对不会因为女色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心头灵光一闪,说道:“除非……他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庆国的人。”
说完此话,她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不信这话。北齐皇帝的眼里闪过一道异光后,旋即浮起淡淡失望。
如果范闲真不当自己是庆国人,那么将来说不定哪天他真的会来投北齐……范闲如果来投,自然要带着无数的好处,比如内库的机密,比如监察院的内部情治,还有他的身份!
一位庆朝皇子,一位庄墨韩指认的接班人,反庆投齐……这会在天下造成什么样的震惊?这会给北齐带来多大的好处与危险?
如果范闲真的来投,一向极有雄心的北齐皇帝一定会不顾任何危险接纳他……只是他清楚,这种猜测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的,范闲是地地道道的庆国人,庆国皇帝也不会蠢到逼自己最出息的儿子活不下去,走到最后那一步。
其实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无法理解范闲这个现代人的思维。
范闲自从在山洞里说出那句话后,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这个时代一人的角色,但他却没有太多的家国观念,因为自幼的生长环境和身周友朋,他当然对庆国的感情更深,但是在他看来,这天下的纷争,其实只是内部的一种纠葛而已,就像长房打二房。
像是春秋,像是战国,跳来跳去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羞耻感,叛国这种概念,从来没有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
这便是外来人口的独特心理。
※※※
沿着上京皇宫清幽的石径往上方行去,开路的太监宫女小心翼翼地扶持在旁,生怕穿着龙袍的那位年轻男子一不小心摔着了,而后面捧着拂尘净水瓶的太监们更是踮着脚,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北齐小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自幼最讨厌这些奴才围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永世难得放松一下,只是宫廷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他再如何发怒,也不能改变这一点,除非将这些奴才全杀了……可是全杀了又能怎么办?
走到第三层宫殿之旁,一株青树缓缓垂下它的枝丫,轻柔地搭在黑色的檐角上,相衬而美。小皇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自己天天在这宫里行走漫游,为什么却很少注意到这些景象?
难道是因为天天看的太多,所以习惯性地忘却?
他忽而想起海棠曾经转述过的话,那个南庆的男子在这宫里学海棠师姑走路……那个男子似乎走的很快活,眼珠子转的很快,很贪婪,似乎想将这宫里的一切美景都收入眼底……难道那个男子天生就喜欢这些极美的东西,所以才能写出那些极美极干净的文字?
北齐小皇帝低下了头,负着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层自信的笑容,脚下却是转了方向,向着右手方一条山道上行去,那处山道的尽头,隐约可以听见流瀑之声。
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们唬了一跳,心想陛下不是要去山巅植桂吗?怎么又转向了那边?只是没有人敢出声拦阻,只好沉默地跟了上去。
山道数转,来到崖畔一处青台,台上有一方凉亭。
北齐皇帝指了指那凉亭,身旁的太监宫女们顿时冲了过去,安置绣墩,点了清香,打扫尘埃。
皇帝走入亭中,看着亭下溪水,对崖春花,心头微动,轻声念道:“拍栏杆,林花吹鬓山风寒,浩歌惊得浮云散。”
身旁诸人连拍马屁:“陛下……”
北齐皇帝自嘲一笑,想着当年范闲在这个亭子里,对自己只说了三个字:“好辞句。”
……
……
“拍朕马屁,拍的如此漫不经心……范闲,你还是唯一的一个。”北齐皇帝笑了起来,站在栏边,看着自己天下的大好风光。
“都撤了,都退出去。”他忽然吩咐道。
亭内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心想山石寒冷,如果让陛下受了凉,在太后那里怎么交待?但他们清楚,如今的北齐已然是陛下的江山,这位陛下年纪虽轻,心志却是格外坚毅,在沈重死后,陛下力主放了上杉虎于南边对抗南庆,又主持了朝中几次大的变动,连大臣们都不敢再以看小孩子的眼光去看他。
亭内马上恢复了往常的清静。
北齐皇帝站在栏边深深嗅了一口气,想到当初范闲的建议,心想这小子说的倒也对。片刻后,他又想到另一椿事情,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范闲,你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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