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林婉儿感到意外的是,已经辞官三年,只在家中抱孙为乐的前任大学士舒芜先生,此时也来到了大殿之外,深陷的双眼看着紧闭的殿门,保持着与他暴躁性情完全相逆的沉默。
众人看到是晨郡主来了,各自分开见礼,只是胡大学士瞧着她的目光里也有一种与宫典相似的忧虑。看来这些庆国朝廷的大人物们,在这件事情之后,所担忧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担忧陛下处死陈萍萍之后,那座监察院的反应,尤其是……范闲的反应。
在场间众人之中,林婉儿与宁嫔最为亲近,因为自幼她就时常在宁才人的院子里进食睡眠,然而今日看着宁嫔的面色有些怪异,她的心里咯噔一声,向几位大学士行过礼之后,便来到了靖王爷的身边。
“若若已经进去了半个时辰。”靖王爷似乎知道自己这位看似糊涂,实则像她母亲一样精明的外甥女想问什么,黯淡说道:“除了她之外,陛下没有见任何人,你也不要想着凭恃陛下宠你,就在这时候闯进去替那条老狗求情。”
此时场间的大人物们各有心思,没有人注意到靖王爷与晨郡主之间的对话。林婉儿听到靖王爷的话后,面色微黯,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陛下可有大碍?”
“祸害活千年,哪有这么容易死的。”靖王爷皮笑肉不笑,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林婉儿的心头一惊,没有想到靖王爷居然在皇宫里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先前入宫之时,她未尝没有想过面见皇帝陛下,替陈老院长求情的可能,但她如范闲一般,十分了解皇帝陛下的性情,知道在这个当口,如果还想让陈老院长脱却一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先前入宫的路上,有收到消息,听说拟的是凌迟?”林婉儿面色微白,颤着声音向靖王爷核实。
靖王爷看了她一眼,说道:“看来监察院今日虽然被暂时废了,但范闲还是给你留了些人。不错,皇兄的意思很清楚。”
林婉儿声音微颤:“就不能法外开恩?老院长毕竟……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些人在担心什么。”靖王爷的眼神浑浊,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条老狗得罪的人太多,你以为那些文臣愿意为他的事情向陛下求情?只不过是都在担心范闲会不会发疯罢了。”
他看着林婉儿,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所有人都不见,很明显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死有很多种,进出皇宫的大人物们其实并不怎么太过在意生死,因为龙椅的阴寒,早已让他们有了这种觉悟。然而怎样死,却是一个极重要的事情,如果陈萍萍最后果真落了个身败名裂,千刀万剐的下场,那股蕴藏在监察院内部的怨气受此血光一冲,谁知道庆国会乱成什么样子。
陈萍萍行刺陛下,毫无疑问是死罪,可是如果赐他自尽,哪怕是斩首,绞刑,或许都会在展现陛下宽宏之余,最大可能地消除此事所带来的狂暴气流。然而没有人知道御书房内,那一对君臣之间究竟进行了怎样的对话,以至于皇帝陛下展露了难得一见的怨毒与愤怒,务求要让陈萍萍在一种最凄惨的状况中死去。
林婉儿听着靖王爷的话,沉默了起来。如果皇帝陛下可以稍微宽宏一些,或许即将回到京都的范闲,也可以更接受一些,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的想像之中,谁也不知道范闲知晓此事后会真正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宁姨今天……有些奇怪。”林婉儿看着远方廊下面色漠然的宁嫔,微皱眉头说道。
靖王爷面色微变,没有说什么。有很多事情,只是他们这些李氏皇族的上一代才知晓,没有必要告诉这些晚辈和外人。他相信宁才人这些年对皇帝陛下是有真情意的,但是他也相信,宁才人直到今日,都没有忘记那个老跛子。
太阳渐渐西下,已到了暮时,晨间落了一场雨,青石板间还留着些水渍,光线渐渐暗了起来,那些水渍却亮了起来,就像是点燃了灯火。
皇宫里的灯火亮了起来,虽然及不上西天的朵朵红云耀眼美艳,却也星星点点格外漂亮。陛下宫里的灯火亮得最早,盏数最多,明亮无比,透至窗外,将四周照耀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林婉儿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想到了几年前范闲被刺成重伤,险些丧命,似乎也是在这座宫殿里医治,当时的灯火也是如今日这般亮,当日主刀的也是里面的那个姑娘。
……
……
一滴汗水险些从额上那络湿发上滴落下来,幸亏旁边一名宫女伸出手帕接住。这名宫女惊恐万分地退了下去,范若若却是面色不变,依然在满室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轻轻地移动着手里锋利至极的手术刀。
这一整箱外科医疗器械,都是内库集中了最先进的工艺打造而成,凝结了当年叶轻眉、费介到后来范闲所有人的智慧。而范若若也是从这些亲人们身上,学到了如何使用这些东西。
在青山上的数载苦修,对这外伤医治的研究,让范若若终于成为一位真正的良医,而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哥哥身上颤着手拉开血口的清稚小妹了。
赤裸着上身的皇帝陛下平躺在硬榻之上,双眼微闭,范若若就在他的右手方,谨慎而平稳地用小刀在他的身上滑动,刀锋指处,光滑的皮肤裂开,焦糊的洞口破开,血水渗了出来,然后范若若用她那双稳定的手,用镊子探了进去,镊住一粒硬物,用力地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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