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醒尘说:“爱到底是什么呢?”
男人说:“费洛蒙,多巴胺,肾上腺素。”
悟醒尘笑出来:“你真的很像他。”
男人说:“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悟醒尘放下了手,“我还没说他是谁,你说的他们又是什么人?”
男人笑着歪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睛斜着打量窗户:“哎呀,他们嘛……哎呀,不需要知道你说的是谁啊,人不都是来找自己心里的那个抓不住的人的吗?”
“我知道了。”悟醒尘看着男人:“你是个演员,你们都是演员,怪不得我觉得你和他很像,你们的职业很像,所以气质也难免接近。”
悟醒尘仔细端详男人,他笑了出来:“你不是他。”
说出这句话,悟醒尘的肚子擂鼓,男人一拍他:“你要吃些什么吗?”
悟醒尘笑得更开心,用力一点头:“一桶牛奶还能换吃的?”
男人也笑了,咬着烟去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些三明治,一瓶香槟,半罐鱼子酱,全拿来给悟醒尘。他还从厨房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只插着一朵塑料鸢尾花的玻璃花瓶,也摆在了悟醒尘面前的茶几上。
悟醒尘开了香槟,猛灌两口,打了个嗝,抓起三明治狼吞虎咽。男人拿着烟灰缸站在一边看着他,说:“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悟醒尘摇摇头:“没有多久,只是忽然很饿。”
他又灌了两口香槟,咽下嘴里的三明治,又打开鱼子酱,挖了两勺,夹在另外一个火腿三明治里,咬了一大口。男人笑笑,没说什么,走去一台黑胶唱片机边播音乐。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唱着悟醒尘听不懂的歌。
男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悟醒尘已经走了,早就不存在了,他一个人听歌,看窗外的风景,上厕所,煮咖啡,盯着漏壶里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咖啡出神,有时候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笑一笑,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无聊的,无聊到去踩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影子躲到了床下,他踩不着了,自己和自己赌气,跌跌撞撞摔在了床上,在床上躺了会儿,他又不生气了,还是无聊,便开始看杂志,撑着下巴吐烟圈。
卧室天花板上的壁灯由三盏风铃草花苞状的灯罩组成。
男人吐出来的烟圈能飞到那些花苞上。男人无聊地在床上玩玻璃弹珠,一颗弹珠掉在了地上,滚到悟醒尘脚边。男人像是没看到他,自己过来捡起了弹珠。
这还是如意斋……
那咖啡滴壶,玻璃弹珠,杂志,影子,风景,不就是他古董店里的那些书,那些花瓶,那些油画吗?
男人看不到他,当他不存在,如意斋也看不到他。
悟醒尘吃饱喝足了,可他的精神陷入了极大的空虚中,他的心情又灰暗了。278号里没有如意斋,278号住着一个人们抓不住的人。这就是如意斋了。他抓不住的人。他甚至找不到他。
悟醒尘看着又躺在了床上的男人,外头下起雨来,雨珠倒映在男人身上,撒下一个又一个黑色的点。男人动了下,那些黑点消失了。一切都是浮光掠影。
悟醒尘忽然很好奇:“来你这儿的人都做什么?”
男人耸肩膀,说:“你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啊。”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可以做哦。”男人抬起头笑,“这里是有K房。“
“是可以信交的意思吗?”
男人眨眨眼睛,说:“是哦。”
“她在唱什么?”悟醒尘问道。
“不知道,或许不知道才比较动听,比较有意思。”男人说,坐起来了抽烟,“你想换点音乐吗?”
按照新人类的沟通习惯,男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要开始播其他唱片了。果然男人去换了张唱片,现在,男人开始播放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隆重盛大的交响乐里好像能听到哭声。
男人站在唱片机边摆弄一只小巧精致的模型狗。悟醒尘又问:“爱到底是什么呢……”
他说:“这是柏辽兹想要追求一个女伶而创作的交响曲,但是后来,他和她还是分开了……爱情就是这么短暂,所以人们应该在相爱的时候尽情相爱,不爱的时候就放下,就分开,让相爱的记忆永久地保鲜,让对方成为永恒的爱人,否则爱意会变成恨意,否则爱人会变成仇人,爱人会发疯,会癫狂,会需要治疗……”
《幻想交响曲》继续播放,此时激情洋溢,可悟醒尘的声音却低到了近乎无声的地步。他说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耳朵里灌满了音符,心上系着一个“爱”字。
这字的比划真多,真难写,一笔画不出来,育婴师说,这是每个孩子在离开育婴室之前唯一需要学会的一个字,每个人都懂它,只是不知道它怎么写,现在你们要学着写它。每一个育婴室的孩子在学这个字的时候都花了不少功夫,他们一比一划地学啊,在心里默默地念啊,那关于“爱”的概念便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脑海里盘旋,他们学会了这个字,“爱”也就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了,他们就会爱了,他们就会懂得如何去爱了。
“可是我现在有些搞不懂了,我放不下他,我……”悟醒尘抬起头看着男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在说什么?”男人努力发出“我”这个音,显得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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