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夭正在和唐祁风聊自己来原昭的目的：“我一位朋友在原昭开了一家酱油厂，正好来看看她们厂的酱油能不能用得上。”
    阿娟听到这里，忽然插了一句话：“你要找的，是红瑞酱油厂吗？”
    “咦, 连你都知道？”叶夭笑起来：“看起来，她的酱油厂办得还不错嘛。”
    阿娟苦笑一声：“我爸，以前曾经在红瑞工作过。红瑞之前办得还挺大的, 但据说现在情况不是很好，听人说可能会倒闭。”
    叶夭：……她的朋友居然这么惨吗？那她的酱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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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瑞酱油厂。
    销售科科长看到从外头回来的业务员，急忙放下手头忙的时候：“怎么样？那家怎么说？”
    业务员也是匆匆的从外面赶回来，先咕隆咕隆的喝了一大杯水，才开口：“不行啊，科长。那家超市的负责人也说了，不让我们的酱油进去。”
    科长一开始是有点失望，然后又愤怒起来：“他妈的肯定是他们搞的鬼！这是不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不罢休啊。”
    “那我们怎么办啊？”业务员也有点沮丧。他这段时间跑了很多渠道，原本一些合作得很好的渠道商都忽然之间取消了合作，怎么说都没用，说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都没人信。
    “你再去外面多跑几家，看看一些小超市能不能谈下来，实在不行去找社区里的杂货店。”科长阴沉着脸，沉吟了一下：“我去找厂长反映一下情况。”
    红瑞酱油厂的厂房还是十几年前建的楼，也就五层，没有电梯。销售科长从自己的办公室离开，往右边走几步，就是厂长办公室。
    一推开门，酱油厂的厂长抬起头来：“情况怎么样？”
    “叶厂长，情况不太好啊。”科长有点愁眉苦脸，他把业务员跑市场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叶厂长是位四十来岁的女性，称不上多漂亮，但眉眼大气疏阔，眼神坚定。就算是此刻听到了下属带来的坏消息也并没有显得惊慌失措，只是紧锁的眉头可以看出来，她心里并不平静。
    “这样，你和我一起，明天去一趟省城，去原本合作的几家超市总部看一下，看能不能解决一两条渠道问题。”叶厂长沉吟片刻后说。
    销售科长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定车票。”
    他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叶厂长叫住：“不要气馁，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也不一定没有转机…”
    销售科长一愣，看向叶厂长。她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晒场，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看不出她此刻的神情。
    他原本有点慌乱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疾步走了出去。
    叶厂长看着底下的晒场。
    这家酱油厂是她爸和她妈亲手创建，她从小就在这个晒场里玩耍，可以说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甚至是整个人生都与这家酱油厂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父母去世之后，她自然而然的接手了它，那时候还是一个只有几个人的小厂。也有人劝过她，一个女孩子和黑咕隆咚的酱油放在一起，不好听。她从来没理这些话语。在她看来，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十几年来，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把这家厂做到了上百人的规模，在原昭当地和周边地区也算是有点名气。产品也曾经远销海外。
    叶厂长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这家酱油厂要倒闭的话，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如今这一关，真的是很难很难……
    正在沉思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厂长，外面有两个人找您，说是您的老朋友。”
    叶厂长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开：“让他们进来吧。”
    最近来找她的和她去找的旧友也挺多的，但帮得上忙的却很少。
    但当这两人走进来的时候，她却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叶瑶！”
    来人自然是戴着杜望的叶夭，她看着和几十年前那位十几岁少女相貌相同而又完全不同的女人，眼神有点温暖：“是我。好久不见了，叶琪。”
    叶琪，她当时为了找妹妹，循着全国所有叫叶琪的人，一个一个的去找。
    叶厂长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她还只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和原昭其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们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天真而懵懂。
    她的父母开了一家酱油小作坊，依照祖传的方子生产手工酿造酱油，在当时颇有名气，生活也算是富裕。叶夭找过来的时候，叶琪的父亲患了重病，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家里的顶梁柱一病，所有的牛鬼蛇神就冒了出来。
    先是叶琪的爷爷和奶奶觉得叶琪是个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产，逼迫她父母收养她叔叔的儿子，以后可以继承他们手中的酱油作坊，说得苦口婆心：“女孩子嘛，嫁出去的人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只有男丁，才能把这座酱油坊留在我们叶家。你那个酱油方子，本来就应该传男不传女才行！”
    她叔叔更是理直气壮：“这本来就是我们老叶家的东西，凭什么交给别人！而且你要是死了后，嫂子改嫁了怎么办？”
    他完全忽略了，这家酱油坊是他哥和他嫂两人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叶琪
    爸妈自然是不肯。
    于是就开始轮番上演各种家庭狗血剧情。在这样的氛围里，叶琪父亲心力交瘁，终于带着对母女俩的不放心撒手人寰。
    丧礼上，叶琪叔叔带人来闹，好在叶琪母亲帮丈夫操持生意多年，也不是那么好被人欺负的，一时之间上演了全武行。
    当地民风彪悍，然而重男轻女的观念的确根深蒂固。虽然叶母不是柔弱女子，但依然落了下风。
    正好，就撞到叶夭，不，当时还是叶瑶找了过来。
    叶瑶看到孤儿寡母被欺负，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忍不住就为她们出了头。而这一出手，阵仗比较大——她没想到，对方正好请了一个当地的巫，虽然半吊子，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却也让叶夭非人的身份展露于人前。
    最后，是当地超管局的联络官出手，才平息了事端。
    叶琪和她母亲对叶夭感恩戴德，签署了不外传的保密协议，得以保存了那份记忆。
    “我妈十多年前就死了，我就继承了这座酱油厂。”叶琪对叶夭讲述这些年的故事。
    自从经历过那次丑陋的争产纠纷后，她就一下子长大了。
    叶琪笑起来：“我那个叔叔，被你那么一吓，虽然记忆没得了，但据说几年内都一直做噩梦。后来也早早的就死了。”
    “活该！”她快活的啐了一口，即使是当了厂长那么多年，早已经练就波澜不惊的功夫，但一想起这件事来依然会恨得牙痒痒。
    “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老了，你却还是之前那个样子。”叶琪看着叶夭，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
    叶夭问：“羡慕吗？”
    叶琪点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当然啦。你知道现在的女人往自己的脸上砸多少钱，想要的就是容颜不老吗？”
    叶夭看她的穿着打扮：“你应该不属于这一类人。”
    “所以我也就是羡慕一下。”
    如果是真的能成为这样的人，或者不是人，她还真不一定会愿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到老年，还没有直面死亡的恐惧，叶琪想到。
    叶夭笑了，这世界上既有着无所不用其极想要长生的，既有着像是唐祁风和叶琪这样，在见识过长生后还能淡然面对真实人生的。
    “据说你的酱油厂出了点问题，”叶夭坐下来：“说说吧，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第96章 、酱油
    红瑞酱油厂原本在原昭还算是发展得不错, 虽然产量和其他大厂还没法比，但这十几年下来也将自己的销售版图扩大到了原昭和附近区域，在省城也能见到它的身影。
    叶琪原本是想下一步就规划出省战略, 却没想到在这关头被人盯上了。
    “一家国外资本控股的巨头公司，专门生产各种厨房调料用品, 和我接触, 说想要收购红瑞酱油厂。”
    叶夭迷惑：“那不是很好吗？”
    很多小公司小品牌, 终极目标就是想被大公司收购。被收购后，可以借助大公司的资源迅速扩张, 创始人也能立刻财富自由。
    叶琪苦笑：“如果是良性的收购那倒也还好。可是那家集团, 名声非常的不好。一些小品牌被它收购后，很快的销声匿迹了。与其说他是收购, 不如说是用这种方式来打击市场竞品，达到自己一家独大的目的。”
    “而且, 他们给我的收购条件，并不是很好。他们只是想要我手中的甜酱油秘方, 但对这个品牌的后续发展和我们现有的员工并没有做出承诺。”
    甜酱油就是原昭酱油厂的独有产品, 是叶琪的父母做了几十年酱油后研制出来的。她也是凭借这个秘方，才能将酱油厂扩张到现在这样的规模。那家集团给她的收购条件其实很不错, 如果她答应的话，完全可以让自己的私有财产翻上将近十倍。但她知道, 红瑞酱油的这个牌子却会在市场上消失, 跟随了她很久的这些老员工也会很快就失业。
    现在这个状况,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员工，要再找个工作可不太容易。
    而且，她也舍不得这个牌子。
    “所以你拒绝了他们？”
    叶琪苦涩的点点头：“然后，他们就开始在各个渠道围追堵截我们。他们家大业大, 旗下很多品牌，对于渠道有着极大的控制权。从前几个月开始，一些渠道商开始不和我们续签合同，还有一些还在合同期之内的，甚至都单方面撕毁合同，宁可违约。本来我们在南云的市场占有率正在稳步的上升，被他们这么一搞，现在只有两三家超市还愿意让我们进驻。”
    所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就是，生产好的酱油只能在厂房里堆着，没有渠道，就卖不出去。毕竟对于这样的生活用品来说，只有商超才是王道，开个网店只是杯水车薪。
    叶琪把目前的困境对叶夭和盘托出。
    叶夭沉吟了一下：“其实我这次过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要找你来谈一笔生意。如果能够谈成，你现在遇到的问题有很大的可能能得到解决。”
    叶琪的眼睛亮了起来。自从少女时代见识过叶夭的能力之后，她对她就有了一种盲目的信任，即使是在这样的商业领域。
    “不过，”叶夭话锋一转：“在那之前，我要先看过你现在产的酱油品质如何。”
    如果产品不行，那她也不会贸然的赔上自己夜宵摊和珍玉楼的信誉，顶多给她介绍一个渠道让她自己去谈。
    “那是自然。”叶琪欣喜的点头：“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看？”
    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看到转机，她连一秒钟都不想浪费。红瑞酱油厂的酱园晒场就在办公楼的楼下不远，叶琪带着叶夭和杜望直奔晒场而去。
    杜望是第一次见到酱园的晒场，在一片空旷的场地里，一排一排大大的瓮缸整齐的摆放在一起，每一个瓮缸上面都用尖尖的簸箕蒙上灰色的油纸盖着，边缘箍得紧紧的。从头看到尾，蔚为壮观。
    “我们生产的是真正的酿造酱油。”叶琪骄傲的向两人介绍：“红瑞酱油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每一瓶都是手工酿造，绝不做配制和勾兑酱油。而且我们只做高盐稀态发酵酱油。”
    “这个有什么区别吗？”叶夭还好，杜望完全不懂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有点迷糊的问。
    叶琪说到自己的工作，神采飞扬。她并不是那种第一眼看了就让人觉得好看的女人，但此刻，她的脸上和眼里都放着光，看上去美极了。
    据她介绍，市面上的量产酱油，绝大多数并不是酿造，而是用酿造酱油的原汁勾兑而成。因为酿造酱油的产量太低，完全满足不了现在人们的高需求。而酿造酱油里，又分为低盐固态发酵酱油和高盐稀态发酵酱油。
    “不用知道这些原理，你们只要知道，前者的发酵时间又快又短，大概二十多天就可以出成品，但味道会欠佳一点。而后者，是传统酱油的做法，讲究的是日晒夜露，发酵时间需要用到三到六个月。时间长了，味道会更浓郁，吃起来自然口感更好。”
    叶夭点点头，酿酱油她也不在行，但之前曾经见过，略懂一点。
    “但这个是优势也是劣势。”她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叶琪楞了一下，随即苦笑，很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是。酿造周期长、产量低，而且因为这些前期成本的加大，所以价格会更高，不然完全回不了本。”
    叶夭继续无情的指出来：“如果不是一个已经做起了口碑的牌子，或者是有资本来推广它，那会更难。”
    “哎……”叶琪被说到了心里，看她如同看知己：“所以我做了十几年才把它做到现在这样的规模。如果它被收购然后消失，真的会很不甘心！”
    叶夭没有回她，她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瓮缸：“可以尝尝吗？”
    “当然。这一批应该也差不多了。”
    叶琪把瓮缸打开，用旁边的小勺子舀了一点上来，是浓稠的液态，颜色非常深邃。
    开缸的那一刻，一股浓郁的酱油味道和发酵的豆香味从缸中散发出来，对气味比较敏感的杜望不由得皱了一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