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诚用手叩击着曲子,听到裴元惜踢翻桌子时挑了一下眉,“东都城居然还有如此胡来的姑娘,我当真是第一次听说。”
“于公子有所不知,那位裴二姑娘原是个傻女。傻女发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自是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陈姑娘雅量,于某佩服。”于诚眼神越发深邃,“我听说那位裴二姑娘极受陛下的恩宠,想来应该有几分过人之处。”
陈遥知的脸色难看起来,一时之间分不清他到底想听什么话。而且在他问自己问题时,大哥居然一言不发。
面上瞧着他是大哥的随从,她怎么觉得大哥才是他的追随者。难道商氏皇族还有漏网之鱼?如果是,那么……
他也对裴元惜感兴趣!
呵,这些男人眼睛都瞎了吗?论长相才情她哪一点输给裴元惜,前一世碰到公冶楚那个疯子她认输。
可是这一世凭什么?
她故作为难,“裴二姑娘长得很好,听说还写得一手好字。只不过她的脾气…说来就来,若是能收敛些就好了。”
实在是无可挑剔的回答,什么脾气说来就来,不如直接说裴元惜动不动就发疯。于诚闻言并未露出惊讶,反而眼中更是兴味。
她心下一沉,猜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陈陵这时候插话进来,“你怎么会对一个姑娘家感兴趣?”
“我与那裴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印象颇为深刻。”于诚说着,眸色更加幽深。当真是过目难忘,好一个装痴卖傻的侯府姑娘,自己险些栽在她的手里。
这位叫于诚的不是别人,正是当街挟持过裴元惜的程禹。公冶楚布下天罗地网捉住他,他几乎是动用程家在东都程隐藏的大半实力才得以脱身。
所有人必定都以为他已离开东都城,他却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公冶楚想不到他还会滞留在城内,更想不到他就藏在刚刚搜查过的陈家。
所以他摇身一变,变成陈陵的随从。
他舔舔唇,像闻到血腥气的饿兽。那位裴二姑娘既能得到小皇帝的恩宠,又能得公冶楚的另眼相看,看来颇有几分意思。
陈遥知不是人事无知的闺阁少女,她当然能看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和占有欲。这位于公子不仅对裴元惜感兴趣,且想占为己有。
嫉妒的同时,她心生一计。
如果裴元惜被这人占去,前世之局自然可破。
“公子若想结识裴二姑娘,或许我能帮忙一二。”
程禹目光轻闪,“有劳程姑娘。”
一旁的陈陵脸色更是不虞,程世子是何用意?不是说好事成之后,两家缔结姻亲他会娶遥知的吗?
程禹看过来,“令妹贤惠。”
陈陵顿时明白过来,眉头微松。
男人嘛,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只要遥知为正室,其他的女人不过都是妾,倒也确实不必在意。
陈遥知已在心里盘算开来,如何让裴元惜和这位于公子在一起。一想到以后裴元惜被这么一个长相丑陋的男人占有,她的心里莫名感到痛快。
裴元惜说要开琴行,她倒要看看一个五音不分的傻子如何开得起来。傻女说要把琴行开在她的对面,她便有事没事盯着那铺子看。
那铺子原本是卖胭脂水粉的,她站在二楼的窗户上能将对面进出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铺子里的客人全部往外走,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不少东西一个个喜笑颜开,然后铺子的掌柜伙计出来,一个个荷包鼓鼓笑容满面地离开。
她心里一个“咯噔”,就见有人开始往外面清理东西。不到半天的功夫,那个铺子已然布置一新。
等她看到两辆马车停在铺子前,下来裴元惜和洪宝珠以及裴元若时,已经是气得脸色铁青,一不小心手指差点被琴弦割到。
洪宝珠的声音极大,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元惜妹妹,你动作可真够快的。这才半天的功夫,你是怎么办到的?”
裴元若下意识看向对面,腰背不自觉挺直。
裴元惜但笑不语,她哪有这样的本事,当然是借了小皇帝的光。昨天下午在洪宝珠火急火燎送银子去侯府后没多久,商行的银子也送到了。他不仅送了银子,连琴艺师傅都一并送来。
宫里有琴艺师,自他登基后一直闲置。那些琴师技法高超自不用说,却也是一个比一个眼界高,其中有很多人不愿意屈就一个小小的琴行。
请旨而来的琴师姓郑,郑琴师清瘦而英俊,目光平和说话不徐不缓,裴元惜对他第一印象不错。
洪宝珠又大声道:“看我问的是什么问题,谁不知道元惜妹妹你有陛下撑腰。别说是一个琴行,就是这一条街说不定以后也是你的。”
陈遥知听到这句话,脸阴沉得可怕。
裴元惜递给洪宝珠一个眼神,示意她适可而止。
藏蓝为底的匾额挂上去,烫金的大字闪烁着光芒。
上书:第一琴行。
陈遥知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更是气得头发昏。那个傻女当真敢取,还有那个皇帝,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堂堂帝王再是想讨好一个女人,也没有如此纵容的。
她牙痒地诅咒着,商氏江山迟早要亡。
脸颊还能感觉到火辣辣,就算是知道敷过粉没人能看出来,但她永远记住大哥给她的那一记耳光。大哥说如果她没有本事重新振作陈氏的生意,就让她滚回云仓去。
她如何能甘心。
为了还能留在东都城,她可是和大哥发过誓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输给裴元惜,更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
一个琴音从手里流出去,她脸上的神情越发的高傲。开琴行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要让那个傻女看看,谁才是老天爷安排的真命天女。
琴音悠扬,从琴行飘出去。街上的行人听得如痴如醉,对面的第一琴行里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郑琴师不由击掌,“好曲!”
洪宝珠磨着牙,一脸忿忿,“那个陈遥知,她就是故意的!”
裴元惜认真听着曲子,眼中慢慢泛起嘲讽。曲子的旋律动听至极,却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熟悉。商行说夏散雨原本是她的人,她不难猜出这曲子的来历。
她缓缓地哼出一首曲子,比之陈遥知弹的那首更有意境。郑琴师错愕地朝她看来,眼神中难掩惊喜。
“郑琴师,这首你能弹出来吗?”
“我试试。”郑琴师连忙抚弄琴弦,试了几个音之后完全将她哼的曲子复弹出来。两首曲子碰撞在一起,一时之间如同厮杀。
两家琴行中间的路上,不知何时聚集多人。他们如痴如狂地听着不分伯仲的琴声,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谁的曲子更胜一筹。
郑琴师的琴艺出神入化,非陈遥知所能比。
陈遥知在听到对面的琴声后,错了一个音。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上一世夏散雨之所以有名曲流传于世,背后会不会是那个傻女在操控一切?
原来如此,她到现在才明白,事已至此她倒要看看那个傻女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上一世夏散雨的成名曲有六首,她本来想着循序渐进一首首地问世。但是现在她不能等了,一首接一首地弹奏出去。
她每有一首新曲,对面不多时也会跟上。到第六首的时候她开始心慌,因为她发现她可能探不到裴元惜的底,反而会掏空自己的老底。
第六首弹完,她已无底可掏。
而第一琴行那边,郑琴师已经被点燃琴艺之魂。他陷在一首又一首的新曲中,如痴如狂地弹奏着。
第七首、第八首、第九首、一直到第十首。
街上的人群已经从中间的位置移到第一琴行这边,从第七首开始陈氏琴行再无动静,唯有第一琴行仙乐飘飘。
第十首余音绕梁,许多人好半天才像是大梦初醒。
“太好听了,这些曲子竟然从未听过。”
“不知是何人所谱,堪称当世名家。”
郑琴师也在问裴元惜,这些曲子是何人所作。裴元惜推了一把被琴声所迷的裴元若,“是我家大姐姐平日里无事时弹的。”
裴元若一脸茫然,她几时弹过这样的曲子?“二妹妹,我几时…”
“大姐姐你仔细回想,这些曲子是不是你平时没事时闲弹的?”
“是有点熟悉。”但又完全不一样,她闲弹的曲子零乱无章。
“那不就是了。”裴元惜靠近她,低语,“我正是听过大姐姐你弹的曲子,学着哼出来的。可能是我哼得有些不太像,竟然会有如此效果。”
裴元若还是一脸懵,乱哼能哼出这样的曲子来,二妹妹莫不是天赋异禀?是了,二妹妹自小聪惠,父亲是夸过的。
郑琴师已是崇拜站起来,朝她深深作揖,“郑某一生自诩不凡,此次请旨出宫其实并非看好琴行,而是想出宫来透透气。不想得遇裴大姑娘如此大家,实在是三生有幸。”
裴元若像做梦一样,完全云里雾里。
裴元惜握住裴元若的手,“大姐姐你听到了没?郑琴师说你是大家。日后世人提及当世琴艺大家,必有大姐姐的名字。”
裴元若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二妹妹说的话她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她觉得好茫然。
女大家?
她吗?怎么可能。
“二妹妹,我…”
“大姐姐你别谦虚,古人云青出于蓝胜于蓝。你虽然师从夏夫子,但我相信夏夫子若是知道你今日的成就必会以你为荣。”
裴元若突然明白了,二妹妹这是在给她长脸。
近日来她郁郁寡欢,夏夫子和陈遥知一对壁人般的模样时时现在眼前,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二妹妹定是看出来,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出。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点想哭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二妹妹,谢谢…只是…”
“大姐姐,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记得我还痴傻时大姐姐从不嫌弃我,你会给我拿点心吃,还会替我擦脸擦手。我名声在外,都不是什么好名声。我知道世人在背后如何说我,他们会说我仗着陛下恩宠行事嚣张,会说我傻子多作怪。以后我有一个才名远扬的姐姐,我相信大姐姐你还会像以前一样护着我。”
裴元若突然泪湿于睫,感动的同时也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二妹妹,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你的。今后我会努力练习琴艺,争取再创造出好的曲子来。”
她要凭自己的能力名副其实,这一刻什么夏夫子,什么陈姑娘统统都不是她在意的。她真正在意的是二妹妹的信任,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对得起在外的名声。
“好,我相信大姐姐。”
姐妹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春月等人已是别过脸去抹眼泪。二姑娘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好感动。
行人都被第一琴行吸引过来,有些原本打算入手的人开始询问价格。下人们赶紧上前招呼,春月声音最大。
“各位请听我说,我们东家发话了。凡在琴行购琴一架,且在旁边笔墨行置办笔墨纸砚套装的客人,可获得陛下亲笔题字。仅限前一百名,每人限一套,欲购从速!”
众人哗然。
还有这等好事!
那可是天子墨宝,就算天子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如何。能得到天子亲笔题字,说出去得多有面子。还仅限一百名,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我要一套!”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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