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小倌儿十分有眼色,见三人重新坐下,便立刻过去,各挨一人坐下。
赵飞飞交待道:“我那小……兄弟年纪小,不爱碰着人,你不要离她太近,不可动手动脚。”
小厮们重新泡了茶,红泥小炉上烧着水,熏香不知何时换了,房内飘散着另一种清香。
几位小倌儿青衫玉带,俱是美男子,却比寻常美男子多了几分柔态,显得异常动人。他们显然十分会伺候人,斟茶倒酒,言语间拿捏有度,不过片刻,便叫人放松下来,赵飞飞与容姝儿本就存了心思,当下更丢下了最后一点忸怩,狗胆包天。
就像男子见了漂亮女孩儿那般,女孩儿见了美男也总会不由自主兴致高昂。几人虽女扮男装,到底还是女子。
“哦,你会唱曲儿,那唱一个听听吧。”容姝儿说道。
那修哥儿便取来把琴,拨动琴弦,低低吟唱。
“你会什么?”赵飞飞不知何时摸来容姝儿的扇子,轻佻的挑起青哥儿的下巴,轻佻的问。
“阿青什么都会,公子要做什么都行。”青哥儿下巴抬起,抛了个媚眼。
赵飞飞:……
坐在明朗身畔的则是荣哥儿,年纪不大,还是少年模样,面庞清秀,一双眼睛十分好看,里头像时时泛着水光。
因得了赵飞飞交待,荣哥儿便隔着那么一点距离坐着,又似有些腼腆,明朗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只不断的倒茶倒茶。
明朗便不断的喝茶喝茶,装了一肚子茶水……
与赵飞飞容姝儿那边的热闹对比,他们这里显得格外安静。明朗倒十分喜欢这个小倌儿的性子,要碰上那两位,她还真不知如何招架。她只希望赵飞飞快点玩够,好早点回去。
美男虽美,明朗却总有点不安,感觉自己在做坏事。
“公子可要吃点瓜果?”
是荣哥儿忽然开口,用一木叉叉起一片水果,递给明朗。
明朗忙道:“多谢,不用。”
“那再喝点茶?”
明朗摇头:“先不喝了。”实在喝的够多了。
荣哥儿一顿,道:“公子可是不喜欢阿荣?”
“嗯?”
荣哥儿抬眸,望着明朗,唇畔含着笑,话却含着那么点委屈:“我不会对公子动手动脚,公子放心就好,公子这般晾着阿荣,不理不睬的,若被鸨母看见,定要罚阿荣伺候不周了。”
啊?明朗当即颇感不好意思:“没有……你没有不周,伺候的很好……”
“是吗?那便好。”荣哥儿一笑。
先前没细看,这么一照面,才发现,荣哥儿眼角下有颗小痣,明朗记起容翡眼角下也有这么一颗痣,不过位置不同,容翡的在左眼下,颜色也不一样,容翡的偏褐色,像颗小小的芝麻。
“你是哪个容字?”明朗问道。
荣哥儿食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荣华富贵的荣。”
“哦。”明朗点点头。
荣哥儿:“公子,我能否坐过去一点?说话方便些……阿荣陪公子说说话,打发时间。”
明朗:“……行吧。”
既已开了头,也不必太拘着了,而且晾着人也确实不好。
荣哥儿朝明朗身旁靠近了些许,中间依旧隔着两个拳头之远,未碰着明朗。这尚是明朗第一次与除了容翡之外的男子离的这般近,顿时有点不自在。
而隔的近了,明朗很快便闻到荣哥儿身上的一股香味。男子还扑香?倒不难闻,但也说不上好闻,有点奇奇怪怪的。
子磐哥哥身上也很香。
明朗忽然想起,容翡身上也是有味道的,却是种墨香,十分好闻。她平日里未曾刻意关注过,此刻却忽然清晰的记起来。
“公子可要尝尝这兰陵大曲?”荣哥儿问道。
明朗忙道:“不会喝。喝茶便好。”
荣哥儿便也不劝,换了壶茶,给明朗倒茶。
明朗看着那茶水,倒想起刚刚荣哥儿写字的事,便问道:“你读过书?”
像国色天香这样的青楼,里头的头牌会认字读书倒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明朗刚见荣哥儿写的那字,却十分好看规整,若未从小习练过,一般人很难达到那个水平。
荣哥儿神色一黯,道:“幼时跟着父亲和先生,读过几年的。”
原来这荣哥儿出身官宦之家,虽称不上显赫,却也书香门第,自小锦衣玉食。后来父亲出事,家破人亡,荣哥儿方被卖入国色天香。
明朗只是随口一问,孰料问出这么一桩伤心事。
观那荣哥儿才不过十多岁,清秀隽然,自小定被家人捧在手心,却一朝从云端跌落淤泥,伺候起别人,明朗登时充满同情。
“你坐着吧,不必伺候,我自己来便好。”
荣哥儿刚忆过家事,眼睛泛红,却勉强笑道:“公子是个好人……这些是我该做的,不伺候公子,也得伺候别人。比起刚开始那几年的苦,这些算不得什么。”
荣哥儿讲了几样刚进国色天香时所受之苦楚,比如正骨拉筋这类的身体矫正,及做小厮时的责骂,鞭打,饿肚子,泼冷水烫手臂等等,只听的明朗不寒而栗。
好可怜啊。
“好在这几年得了些客人喜欢,日子稍微好过点了。”
那头青哥儿和修哥儿两人一个抚琴,一个踩着拍子跳起舞,容殊儿与赵飞飞看的兴致勃勃,明朗与荣哥儿则在乐曲和叫好声中低声交谈。
“……那你以后可有何打算。”明朗同情的问道。
荣哥儿答道:“攒点钱,待年纪大了,便赎身出去,置一点田地罢……也没有旁的念想了,总不能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 今日与公子有缘,不觉竟说了这些,还望公子莫笑。”
明朗忙道:“我怎会笑你。你,你攒多少钱了?”
荣哥儿道:“有一些了,慢慢攒吧……公子!”
只见明朗从袖中掏出两锭金子,并一些碎银,一股脑儿都塞到荣哥儿手中,低声道:“嘘!别让他们看见了,你便自己偷偷留着。”
据说青楼中客人们的赠赏,都要全部或者部分上交给老鸨,明朗忘记从哪里听过这种事。今日出门时,赵飞飞一再提醒她们多带些钱,刚刚看歌舞洋洋洒洒挥霍了不少,就剩这些了。
“我,我以后大概不会来了,只能帮你这一回。愿你早点攒够钱,脱离苦海,重获自由。”
明朗真诚的说。
她由荣哥儿想到自身,自己也算“家道中落”,却比荣哥儿幸运太多了。
荣哥儿怔怔看着明朗,神色略复杂,显然被感动到了。
“公子你真好!”荣哥儿感动之下,一把握住明朗的手。
明朗一吓,登时面红耳赤,忙闪电般抽出手来,藏到袖中。
那短短一瞬,只觉荣哥儿的手竟似比女子还要柔软,宛若无骨。这让明朗忽然想起容翡的手来,容翡的手手指修长洁白,骨节分明,指尖和指腹上有长期执笔以及从前参军习武时留下的薄茧,微有刺感。
还是子磐哥哥的手更好看,也更舒服。
明朗暗想。咦,为什么又想起子磐哥哥,好奇怪。
外头老鸨从外面偷看了一眼,只见房中言笑晏晏,明显比刚刚姑娘们伺候时热闹些许,不禁得意,暗夸自己果然目光如炬。
这几个贵客定是没的跑了。
待会儿再备点儿助兴的东西到酒中,保不准今儿晚上就成了!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男子大踏步上的楼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叫道:“荣哥儿青哥儿,给本少爷出来!”
老鸨脸色一变,忙迎上去,道:“陈公子今儿怎么来了?荣哥儿青哥儿眼下有客……老奴这便叫令哥儿几个来陪您。”
陈公子身材矮胖,额宽面肥,哼道:“有客?我倒要看看,还有比我更尊贵的客人。”
当下二话不说,一脚踢开门。
明朗等人被吓了一跳,乐声骤听,房中众人齐齐看向门口。
那陈公子乃内阁老学士陈公之孙,为国色天香不敢得罪的贵客,近日迷恋荣哥儿和青哥儿,平日里来,两人便只伺候他一人。今日老鸨见他过了时辰未出现,还以为他不来了,方趁机将人安排来陪新客。
谁知他却又来了。
这人平日里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略一打量明朗几人,见俱是生面孔,又生的稚嫩,便只当几人不过是一般贵胄或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罢了。
当即毫不掩饰,蛮横进入房中,身后家丁轻车熟路上前,熟练的驱赶:“你们几个,识相点,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们公子雅兴。”
明朗几个完全懵住,从未碰到这般嚣张之人。
赵飞飞当即怒了:“做什么!这般无理,懂不懂先来后到。”
陈公子斜眼一瞥,显而易见的鄙夷:“本公子就是理,就是法!少啰嗦,撵出去。”
青哥儿低声劝道:“公子快走吧,莫要惹他,这人惹不起。”
那陈公子喝道:“你们几个还站那里做甚,滚过来!”
青哥几个迈步要过去。
赵飞飞却冷笑道:“这天下还没有我惹不起的!”
陈公子听了此言,倒是多看了赵飞飞一眼,道:“呵,口气挺大,你倒说说你的来头!”
赵飞飞道:“本……本公子的来头,怕说出来吓死你。”这公主的身份此际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陈公子了然一笑,这等虚张声势的多半什么来头都没有,二话不说,摆摆手:“敬酒不吃吃罚酒!打出去!”
家丁们立刻涌上来。
赵飞飞万万没想到竟是说动手就动手,比她还要横。当即气的发抖,从腰间唰的抽出鞭子,喊道:“小朗殊儿让开!”
一切太突然了,明朗与容殊儿都快傻了,须臾间,就打了起来。两人听到赵飞飞叫,忙退开几步。
赵飞飞平日里鞭不离手,多用来耍耍威风,这一刻,明朗才知她着实有几分功夫,只见那黑色长鞭宛如游蛇,赵飞飞手腕抖动,指哪儿打哪儿,虎虎生风,所到之处,莫不如狂风席卷。
只听啪啪声响,家丁们被抽的连声惨叫,一时竟不能近身。
呼的一下,一鞭抽到陈公子手臂上,陈公子顿时痛嚎一声,嚎叫道:“妈的,敢打老子!去叫人,今儿不把他们弄死,老子不姓陈!”
一家丁疾步往外跑去。
明朗一见,也顾不得害怕,当即紧追出去,去拦那家丁。那家丁却未跑远,直到走廊上,朝敞亮的院中天空放了一颗烟丸。
那是叫人的信号弹!
这也倒提醒了明朗。其实平日里她们几人出行时,身边多少都有人暗里跟着,但今日要逛青楼,可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于是几人便找借口,各自将所有侍从全部支开了……
赵飞飞曾交给明朗和容殊儿各两个烟丸,万一有事,可凭此调来公主护卫或其他救兵。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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