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什么好事情吗?”我随口问道。
“是那位公子终于醒转了。”药童替须佐先生急急地答道。
“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喜事,也不枉须佐先生费心了。”我捡了口青菜,笑着附和了句。
“可他的病也终不见好转,只是醒来了而已。”须佐先生的脸上虽然有些得意,但担忧却也没有因此抹去。
“那孩子实是太难了。”说至此,须佐先生又幽幽叹了口气,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碰出了一声闷响。
“但有先生这般神医调理,他总能长生的。”我说。
“照眼下的情形,就算能保住性命,他终也活不过二十岁。”须佐先生垂着眼,怔怔地看着杯中散开的波纹:“除非……”
“除非?”
“除非把他变得如你一样,那便是真的长生了。”须佐先生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的颊边染着一抹红晕,眸间也带着点半醉半醒的迷茫。
“那才是真的长生。”他又强调了一遍。
他的话让我不免有些心惊。他这是……动了将病人变成鬼的念头了吗?
“可那样便不是人了啊。”我说。
“但被家族抛弃之后,这个世间也不再需要他这个人了啊。”
原本愉快的一顿晚餐终于还是变得沉默了,杯盘撤去之后,屋里只剩下残存的长长的叹息。
第二日又是个好天气,只是似是倒春寒一般的,这天的空气多少有些清冷。
我照例撑着伞,顶着正盛的太阳去了樱花树下。和着似有似无的风,浅粉的花瓣时时簌簌向下飘落着,我伸出手,任由落花覆上我的指尖。
恰在这个时候,背后忽的出现了一道不算太陌生的气息,孱弱的,是年轻人类的气息。
每日与他共处在同一个空间,我也很熟悉他的存在了,但我不曾见过他。
直到他站在檐下略带疑惑地开口问:“今日并未下雨,姑娘何故撑着伞呢?”
身形瞬时僵住,呼吸也在那声音响起的一瞬骤然滞住,唯有胸腔里的跃动频率不断加快,渐渐乱了节奏。
……是他?不对,为什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那个气息分明……
我霎时怔住了。
气息什么的,人与鬼当然不一样,更何况这家伙此刻还在病中,气息本就微弱得紧,可我竟没能分辨——
情绪不断翻涌,一直以来积压的恨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可说呢,可不是呢,诞生于平安时代,又是以人为的力量才化成鬼的,可不就是那家伙!
鬼舞辻……无惨!
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我看见了那张漂亮的面孔——一双晶亮的眼眸还未染上赤色,只是他眼睛的颜色很淡,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种别样的光。
那是只有在人类身上才能看到的脆弱却又顽强的活着的光。
他面色是苍白的,只是比之前见的模样到底多了点血色。在视线落到我面上的一刹,他似是怔了一下,随即整张面孔便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却好似带着温柔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我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错觉?还是说这根本就是血咒的力量。毕竟我身体还残存着咒术,所以他才会在冥冥间感知到什么?
他的确就是鬼舞辻无惨,所以他才会受到血咒的影响吧?
我这样认定。
可认定了又能怎么样呢?眼下的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或者说此刻的他比寻常人类更加脆弱,他本就身染顽疾,虚弱得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力量,我只消抬抬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样他在未来千年犯下的罪孽顷刻之间便会烟消云散,而他也不再会有机会把那恶心的血注入我的身体里。
我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他的方向挪动了半步,甚至微微抬起了手臂。但我终究还是任由有些冰冷的空气在指尖凝结,终究还是有些颓然地将手放下了。
最后残存的一丁点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我不可以轻易伤害一个人类,也不可能阻止鬼舞辻无惨的出现。否则整个世界的展开方式都可能会改写。
那或许会是毁天灭地般严重的后果。
所以他不能死,至少此时此刻不能死在我手里。
“真是俗套的搭讪。”强忍住翻涌的情绪,我别过了头。
“可我是认真的。”他身上似乎有着一种别样的固执,而这样的特性在千年的沉淀之后终究化成了日后可怕的偏执,他说:“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了。”
“我才不相信什么命运,你离我远一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声音的颤抖:“免得将你那身厄介的病气过给我。”
背后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忽的意识到对方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病弱少年而已,就算我再怎么怨怼,对一个重病之人说这种话都有些过分了。
更何况那孩子此刻终究还是无辜的。
有些不安的,我回过头,却恰看见那个少年的脸上带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冰冷的,一瞬间似与千年之后那个鬼王重叠在一起了一样。
“可若是我偏要呢。”他开口,沉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若我偏要靠近你,你又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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