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却是笑出了声来。
“小姐不觉得荒唐吗?月彦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说:“况且若我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又何苦送了重病的他去医馆?直接在家里结果了他,再随意捏个暴病不治的借口不是更便利?”
“小姐大约是受了什么人蛊惑才会跑到这里来兴师问罪吧?说到底是为舍弟的事情考虑,我也并不会觉得小姐冒失,但还请小姐不要再生误解才好。既然舍弟亲近小姐,那么今后月彦的事情还请小姐您多费心了。”
他的回答如同他日常的行止一般滴水不漏,甚至连里面掺杂的情绪都像极了是真的。若不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勾手唤来了纸式神,我差点以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的了。
他的演技实在精妙。我想如果他生在千年之后的话,定能成为首席的役者。
产屋敷日行并不是正统的阴阳师,他所使用的纸式神也不是归他所有的。但我还是有点意外。借两只低级的妖怪来帮他守卫尚且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可连纸式神的召唤术都交给了他,可见这个阴阳师跟日行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浅。
只可惜将式神借与他的阴阳师本身也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极速挪动身形,我直接从日行的身侧略了过去,抬手捻住了两个正向外逃窜的纸人。
纸式神在我的指缝间还想要挣扎,我却当然不会给它们任何缝隙。催动灵力流转,指尖也渐渐凝聚起了一股热浪,不过转瞬之间,两个纸片裁成的小人便化成了灰烬。
而产屋敷日行的眸光也终于泛起了一丝寒意。
他眯起眼,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抬手敲在了身旁正一脸担忧的女人的后颈。
“你想要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问着。
即使被掀开了伪装的面具,他的表现依然沉稳。因为这样的演技已经溶进了他的血脉,根本没办法清除。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慌乱,能感受到他变得局促的呼吸和乱了章法的心跳。
他在害怕。
但我并不想取他的性命。作为一个正经的文系鬼,我果然还是对血腥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面对着站在月光下略有些惊惶的男人,说实话,我一时间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是为月彦感到不平的,而在印证了我的猜想之后,在这个男人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之后,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空气就这么凝滞了下来,良久,我才终于叹了口气。
“我并不想要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平。”我说道:“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跟我并没有关系,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会想杀死月彦,为什么你作为一个人类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是为什么呢?”
我突然流露出的迷茫让产屋敷日行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在发觉我似乎并没有杀意之后,他心跳的频度便平稳如常了。
这个人类的精神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强大。
“他不是产屋敷家的孩子。”日行眯起了眼睛,可我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一丝怨毒。
“你们之间有血缘。”我陈述着。
“但他是恶魔之子。”日行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未能被掩藏起来的嫌恶——甚至可以说是憎恨:“他会害死我,会害的产屋敷家受到诅咒——”
“这是……”我抬眼看着他,语气里带着试探:“是阴阳师说的话吗?”
日行没有回答,但从他眸底里闪过的一瞬的慌乱来看,我想我是猜对了的。
富贵人家会养阴阳师不外是为了卜问吉凶,显然产屋敷家也未能免俗。也许产屋敷日行透过阴阳师的术法看到了月彦的未来,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忌惮。
“你如此大费周章是担心私自逆天改命会遭反噬吗。”我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日行却忽的从容起来。
“反噬?只是铲除了会威胁产屋敷家的恶魔而已,难道我还会受天罚不成?”他语气里满是不屑。
“不过若他知道动手的人是我,怕是难免会心生怨怼,哪怕成了恶灵也会对产屋敷家不利,那还不如让他缠绵病榻,这样要怨恨,也只会怨恨命运的不公罢了。”
这样的话冰冷到不像是该从他这种温文的贵族口中说出来的。但这或许就是他温和外表下隐藏的本音吧。
人类会变成这样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或者说正因为是人类,所以才会这样。
“至于你——”他轻扬起下颏,脸上的傲慢竟与多年后鬼舞辻无惨的样子如出一辙:“产屋敷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该说不愧是兄弟吗。
我知道他突然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事实上我已经感受到了渐渐迫近的一道气息。阴阳师,在我焚毁了那一对纸式神的时候,想来他便已然有所察觉。而这个与产屋敷家交好的阴阳师,大约就是日行最后的屏障。
“是啊,这的确不该是我插手的事情。”我点了点头,认同似的说了句:“我与那个人关系也不怎么好。”
“但能看到你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卸下伪装,我想我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我又说道。
“那么就带着你看到的东西下地狱去吧。”产屋敷日行的脸上露出了带着狰狞的残酷笑意。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咒术从天而降,夹着惊雷般的势头,似是要一举把我化成灰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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