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右想之后,阮静漪找到了温三夫人,决议向她询问京中的波澜风云。
温三夫人正坐在藤花架子下读书。她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读两页,就要刷刷翻过好大一片去,也不知道这样跳着看书,能将故事记住几何。
“景王府?”三夫人听了阮静漪的话,一边拿指甲拨弄着书页,一边懒洋洋道,“景王府权势太大,皇上八成是不放心了,想要拿他们开刀呢。”
阮静漪的眉跳了跳,心底的不安又浮现了出来。
“这事儿……大吗?”她露出揣摩的神色。
“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总之,你不必记挂。”温三夫人眯了眯眼,向花架子上靠去,耳旁蜷着一抹秋叶。她望着静漪,语气悠悠闲闲的,“则久是个有主意的人,有他在,没什么事可以忧心的。”
见温三夫人如此,阮静漪只好笑了笑,说:“夫人说的是。”
可她的心底,到底有些犹豫与不安。
她对京城了解不深,可她也知道这地方远比丹陵来的可怕。百官世家,盘根错节。利益交锋,起落沉浮。宜阳侯府在这京城中,虽已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可树大招风,它越是惹人眼目,就越容易沾上是非。
不说别的,单单是这侯府中的嗣子之争,就已叫人暗暗觉得不快。所幸段准没有做嗣子的念头,并不会真的去争抢,要不然,还不知会多出多少麻烦。
景王府势大,先前又一力想以联姻的方式拉拢宜阳侯府,也不知道景王府是在打什么主意?莫非,真如三夫人说的那样,因太受皇上猜忌,王府不得不多给自己拉个助力,省的他日事发,孤立无援?
可如今与宜阳侯府结盟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景王府又会如何?总不至于是孤注一掷,做出什么剑走偏锋的事来吧?
阮静漪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坐在花架子边,笑颜温和地给三夫人倒茶。身旁的三夫人一副雍容悠闲的样子,外头的风风雨雨,似乎都与这位深宅夫人毫无关系。
阮静漪看着三夫人,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了旁人的声音——
“既然阮大小姐执意成为侯府的人,那日后相逢,我们便是敌人了。”
景王世子如桃花春水一般的笑颜,隐约浮现在眼前。
啪——
阮静漪手中的茶盏一歪,不小心磕到了锦桌。那瓷盏裂开来,爬上一道细细的裂痕。
“哎呀,怎么了?”三夫人连忙放下书,“没伤着吧?”
“没有,是我不小心。”阮静漪连忙赔罪,“这茶盏,我会赔钱的。”
说完,她仰头一看。京城秋日的天,莫名团着一片沉沉的云,那云很是晦暗,仿佛酝酿着巨大的风雨。
第58章 . 开解既然喜欢,就不要这样瞻前顾后……
接下来的几日, 段准似乎都很忙,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早上出去,夜深才归来。偶尔相见, 他的俊朗面孔总是沾着一缕疲色。
饶是阮静漪对京中的事了解不深, 也知他这是遇上麻烦了。她并不多言, 也不会抱怨, 只是沉默地陪着他, 偶尔亲自下厨做一盅汤, 热在炉上, 方便他回侯府后喝上一口。
秋日渐深, 眼下正适合用莲藕炖排骨汤。一连几日, 她都泡在小厨房里, 与芝兰一道研究如何煲汤,身上染了不少烟火气味。
温三夫人偶尔也来搭把手, 但她不擅灶台之事,比起帮忙, 更像是来厨房里寻乐子的, 这头瞧一瞧,那边看一看,甚至还将手伸进米缸里去搅动一番,浑如个孩子似的。
她自己玩也就罢了,还会乐呵呵地招呼阮静漪一起:“静漪,你不来试试看?有意思的很。”
仔细想来,段准会有那样顽劣又孩子气的一面,应当是随了温三夫人。想必段准从小到大,没少受到母亲的影响。
这一日的汤炖好后, 阮静漪沐浴罢了,换一身干净衣裳,拿上一本游记杂书,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段准回来。
秋夜长长,晚虫轻鸣,近中秋时的月已圆的七七八八,在夜空中大绽光华。她坐在窗前,散着长发,看一会儿书,便分神看一眼蕉叶园的门口,寻找着段准的人影。
段准不在的时候,这蕉叶园里就格外寂静一些。此前,她从未想过这宜阳侯府的秋夜会是如此漫长而清静的,像是望不到头。秋风一起,吹动阑干上枯枝影摇,也将人的落寞心思催的生了根芽。
阮静漪捻着发尾,望着园子里的秋景发呆,心中有些惆怅的念头。
也不知道景王府到底如何了?景王世子说过,此后,他们与宜阳侯府就是敌人了。他会做些什么?会不会伤到段准?
她这样反反复复地思量着,不知不觉间,竟生出了朦胧的困意。于是,她便用话本盖在面颊上,扯了薄毯,将就着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她时醒时眠。好一阵子后,她便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像是被人抱了起来。于是,她为难地睁开了发困的眼睛,仰头却望见了段准的面庞。
“把你吵醒了?”段准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打起床帘,将阮静漪放在床铺上,又掀起了被子一角,“你要是困了,就赶紧休息吧。秋天晚上冷,睡在窗前,回头病了就麻烦了。”
阮静漪用手背遮着嘴唇,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她嗅到了莲藕排骨汤的味道,便喃喃地问:“我炖的汤,你喝了吗?”
“喝了。我一回来,母亲就派丫鬟抓着我去喝汤,说是你亲手熬的。”段准拿袖子擦了擦嘴,又小声说,“好喝的很,全喝完了。”
“那就好。”阮静漪笑了笑,懒洋洋地窝进床里头去。段准弯下腰,给她盖被子。她听着外头羸弱的秋虫鸣响,问,“则久,景王府的事情,怎么样了?”
段准揶被角的手悄然一停。
片刻后,他说:“算不了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好好睡就是了。”
他的话,显然言不由衷。阮静漪想起他面孔的疲色,便知悉他定然是在说假话。那景王府兴许让他倍感棘手,可他不愿让自己多想,因此宁可自己扛着。
阮静漪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好,我不担心。”如此一来,他就能安心了吧?
说罢了,她便侧身沉沉睡去。
*
段准照旧在忙。隔了几日,阮静漪离开侯府,到住着阮家人的宅子中探望。阮老爷自打到了京城,便忙着与这头打关系、与那头交朋友,甚少在府邸中待着。于是,静漪将携着的礼物补品交予了继母韩氏,随意叮嘱两句,便去见自己的祖母。
“祖母,这里是不是有些太冷清了?”阮静漪坐在亭子里,一边替阮老夫人剥瓜子,一边忧愁地问,“方才我进来时,只觉得四下都安静。”说着,她便露出些许愧歉的神色。
若不是因为她高嫁了宜阳侯府这样的门第,也不至于劳动祖母特地来京城了。
阮老夫人披着厚厚的外袍,塞着两个垫子,靠在一张圈椅上。她眯眼凝视着园中的景致,说:“虽然冷清,不过我也习惯了。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等你嫁进了侯府,我就得回丹陵去待着了。”
听她这么说,阮静漪又叹了口气:“祖母拉扯我长大,我却外嫁了,恐怕甚少能侍奉膝下,静漪心底……过意不去。”
老夫人哼了声,端起热茶,说:“这算什么?自打你说你喜欢那小侯爷的那时起,我这个老婆子就已经想到了。”
说着,她掴了下茶沫子,淡淡地说:“姑娘长大了,迟早得嫁。小女娃就像是鸟儿,迟早有羽翼丰满的时候。我可以拘个十年、十五年,那是呵护;可若是拘上二十年、三十年,那便成了囚笼。你是我的孙女,可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老夫人的声音很宁静,静漪心底的阴云也稍稍散去了些。她打起笑容,又给老夫人添茶,问起其他人的近况来:“秋嬛怎么样?听闻她从侯府回来后,就生了场病。”
“不是什么大病,我看她是自己把自己吓的。”老夫人摆了摆手,“她母亲给她说好了清远伯府的婚事,就等着你出嫁后,轮到她备嫁呢。”
闻言,阮静漪诧异地问:“她愿意吗?”秋嬛不是想嫁到京城来吗?
“她如今愿意了。”老夫人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先还闹的厉害,现在又松口了。说那位段小公子,至少对她痴心……她愿意,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阮静漪讶异地点点头:“那敢情好,了却了父亲一桩心事。”
阮老夫人瞥她一眼,说:“你还关心别人的婚事呢!自己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你进来的时候愁容满满,是不是和小侯爷闹脾气了?”
阮静漪握着茶盏的手轻凝。她向着茶水中望去,瞧着自己的倒影,心底有些犹豫。茶面上,她艳丽的脸被涟漪搅的散碎。一双春池似的眸子,确实沾着些微的惆怅。
“祖母,我总觉得……”她呵了口气,用手指慢慢地抚着杯壁,“我与小侯爷,还是有些间隙,并不能当真的走到亲密无间的地方去。”
“何来此言?”老夫人奇怪地问,“我倒是觉得,你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了。上次去侯府时,你笑的那么开心,祖母都不曾见过你那副欢喜的模样。”
阮静漪苦笑起来。
是啊,这微妙的感觉,是为何出现的呢?
她藏着自己重生而来的秘密,始终无法坦白。这样的她,在段准面前,就像是拉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帘,将真心偷偷摸摸地藏在后面。她想要将那帘子撕碎了、扯开了,可却又畏畏缩缩,害怕招来恶果。
可这样的烦恼,却又是不能对老夫人说的。
于是,阮静漪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恰逢多事之秋,小侯爷太忙了,顾不得我,我便觉得寂寞了吧。”
也确实如此。景王府的事,总让她心绪不宁,觉得前方有一片深渊在等着。可她什么也不能问,只能假装岁月静好,这令她的忧愁之心更甚了。
阮老夫人思量片刻,问:“静漪,你觉得小侯爷待你如何?”
“待我……”阮静漪目光一闪,“待我极好。他喜欢我,我看的出来。”
“那你呢?”阮老夫人说,“你是真心如你那般所言,诚心地爱慕着小侯爷吗?”
“……”阮静漪张了张口,唇齿微涩。
从前她与段准尚未结缘时,她能毫不犹豫地对着祖母说出“我仰慕小侯爷”这样的话来,因为她知道那是假话。可如今,她反倒却说不出口了。
她凝着眸,脑海间忽然掠过了宜阳侯府的秋夜。段准不在的时候,那夜色是如此的长,长到一眼望不到头。她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期待有人能打破这种清寂。
她咬了咬牙,声音轻轻地说:“我也是…喜欢他的。”
说完这句话,阮静漪便低下了头,捂着茶盏,不肯抬头了。
一旁传来阮老夫人的轻笑声:“这不就得了?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们二人,感情已有了,其他的小事儿,不过是点磕磕绊绊,无伤大雅。你从小就是个执拗性子,既然喜欢,就不要这样瞻前顾后了,那可不像你。”
老夫人的话,令阮静漪愣住了。
既然喜欢,就不要瞻前顾后……
她在唇齿间默默地咀嚼这句话,渐渐的,心底那层云翳慢慢地退去了,透出一线晴空来。
祖母说的对。若是当真喜欢,就不要畏首畏尾了。她喜欢段准,其他的,不必在意。前世的恩怨因缘,根本什么也不算。她竟然在为这些过去的事情而揪心,实在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于是,阮静漪轻轻地笑起来:“祖母,我懂了。”
*
从阮家的宅邸出来时,阮静漪发现一辆马车在门口等自己。车帘一掀,段准从里头探出脑袋来,说:“阿漪,我听母亲说你在这儿,就赶紧来接你。”
阮静漪有些讶异:“你近来不是很忙?怎么还亲自做这种事。”
“就是因为太忙了,冷落了你,才心虚,这才赶紧补救。”段准朝她伸出手,笑了起来,“来,我们回家。”
阮静漪在原地静立片刻,也笑起来。她把手交给了段准,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第59章 . 逛街我今天就要戴着这支发簪
“阿漪, 你今日瞧起来,心情好像格外的好。”颠簸不停的马车上,段准这么对阮静漪说。
阮静漪捻着发尾,笑说:“见到了祖母, 我当然高兴。”说着, 她就打起车帘, 向外头张望而去。
车窗外, 京城的街景一派繁华。临近中秋, 满街车水马龙, 透着人间旖旎繁华。小贩吆喝, 行人如织, 密密丛丛, 数不尽的热闹。
往常她从未仔细瞧过这些景、这些人, 如今一看,却觉得这烟火气息甚好, 别有滋味。又或者说,她心底高兴, 所以瞧什么都是好看的。
至于为什么高兴——
阮静漪收回目光, 望了一眼段准,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坐在对面的男子,正以一种困惑的目光打量着她。他身量高挑,面容俊朗,在阮静漪的眼里,哪怕寻遍天下名城,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男子。车窗外,一枝秋日枫浓,红叶正盛, 在他跟前也逐渐褪了色。
她想好了,她心底还是喜欢这个人。无论前世经历了什么,无论段准是否会畏惧她的过往,她都要这个人待在一块儿。倘若有什么阻拦,那就等她撞的头破血流了,再回首转身也不迟。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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