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也是明白的。
这一段疗伤的日子,是清韫和韩︱正清最亲密的日子,哪怕在北平,他们分隔在两个学校,韩︱正清还只有一天的休息日,他们最多的交流就是一封封信件。而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对,哪怕一个很繁忙,一个受着伤,哪怕条件艰苦,随时面临敌人追击和转移。
清韫空闲的时候,会和韩︱正清一起在部队驻扎的附近山间小路走一走,谈天说地,如同当日在北平的校园小道;只不过,如今的韩︱正清多了一点痞气,会厚着脸皮十分自然地拉过清韫的手,会趁着清韫不备,偷偷地亲她。
清韫说他学坏了。
韩︱正清说:“我以前也想这样……每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欺负你。”
清韫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韩︱正清的伤口开始好转的时候,清韫在转移的路中,竟然收到了哥哥谢斐的信件。
清韫这才知道,谢斐已经寄了很多信,但是都因为部队频繁转移而遗失在半路了,而她寄过去的多封信件,谢斐也同样一封都没有收到。
谢斐的信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艰苦,只说了部队里收到了撤退的命令,询问清韫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写出去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回音,他心里十分担忧。
清韫惊喜,既然要撤退,会不会就能见到了?她连忙托人去打听谢斐他们部队撤退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和自己这边会合?
然而,很让人失望的是,谢斐他们和这里离得太远了,他们往西边撤,而清韫这边是往北方撤离。
谢斐的信件在路上经历了太久,既然寄出时就已经要撤退了,清韫想着,如今他们肯定已经进了西北了。她写了回信,让他放心自己这边很安全,而且还遇到了韩︱正清,希望他能保重自己,注意安全。
信写好了,怎么送出去又是一个问题。
韩︱正清白日里闲着无事,帮清韫四处注意要去谢斐他们部队的队伍,直到小半个月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个。
清韫连忙托他们带信给谢斐。
给谢斐的信寄出去不久,韩︱正清的伤彻底康复了,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疤痕。
两日后,会有一批康复的伤员回归部队,韩︱正清也会跟着一起离开。
医疗所的领导让清韫休息了两天,给他们小两口最后相聚的时间。然而,清韫和韩︱正清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
韩︱正清受不了这份沉默,也无法看着清韫难过,张口想说什么,清韫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话。
“我知道……”清韫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国赴战,抛却生死……我也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埋在了这片土地,那也是最好的归宿,从此骨肉相连,和这片土地同呼吸共血脉……但是,我希望……我请求你……不要轻易地牺牲自己,不要轻易地放弃自己!活着,才能更多地战斗,活着……”
清韫泣不成声。
韩︱正清站起身来到她身边,用力抱住她,不断地点头。
“我知道!我答应!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清韫抽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做的都是对的,可是我看到你的伤口,手上的镊子都拿不稳……也许我还是自私的,我还是没有那么大无畏……”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没有错。” 韩︱正清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她。他们自己,都能从容赴死,但是对于爱的人哪怕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还是无法面对他们受伤流血。
韩︱正清再三保证,以后绝不会拖延自己的伤势,会好好保重自己,也要求清韫不要太拼命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彼此的心底都明白着真实的答案,但是依旧彼此承诺,他们掩盖内心最真实的选择,努力让对方放心。
剩下的最后一天,他们真正相处了一整天,仿佛最后一次相处般珍惜着有对方陪伴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二天清晨,韩︱正清和其他人一起坐上了大卡车,望着那个红十字的医疗所渐渐远去。
清韫睁着眼睛睡在被窝里,耳边仿佛传来了列队的声音、汽车开动的声音……最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泪水隐没在枕头里。
这是清韫在之后的三年里,最后一次知道韩︱正清的消息,从这一天凌晨后,韩︱正清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了。
而送给哥哥谢斐的信件,也再没了回音,不知道哥哥是否收到了她的回信,不知道哥哥在西北什么地方,不知道哥哥如今是否安全。
这三年,清韫跟着部队转移了很多次,每一次寄信说自己在某地,几日后就可能转移到了新的地方,她依旧坚持给他们两人写信,但是几乎不报任何希望。
原本以为,最危险的是谢斐和韩︱正清,清韫日日担忧的也是他们的安危,然而,不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不敢相信。
在清韫他们被敌军扫荡四处游击的时候,敌军对南边的几个城市实施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官方紧急撤离,但是还是有许多有血性的人受不了官方的懦弱,不愿意几次三番丢下百姓独自逃生,自愿留下来庇护百姓,最终,牺牲在敌军的刺刀之下。
清韫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她的父亲和母亲……敌军的报纸上,还刊登着他们的照片,爸爸依旧穿着西装——虽然凌乱褶皱,妈妈依旧一副温和的模样,眼里却有着无畏的视死如归,身后是一排端着枪,笑得得意的敌军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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