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手一顿:“前段时间的确听说了一些,南边来的东西都少了。”
皇帝叹气,没有说话。后宫的女子只看得到进上的东西少了,却不知道百姓已经无家可归,冻死路边,皇商进上的绸缎布匹能维持住宫中需求,还是因为这些人家家大业大。
南玉想到现在的民间生活水平,按捏的手缓慢下来,心思飘远了。
“皇上,南边的皇商都是豪富,若不是不得已绝不会缩减进上的贡品,恐怕这场雪灾的确很严重,这样冷的天,当地百姓会不会已经流离失所了……”
皇帝诧异地睁眼看她:“你怎知?就因为皇商进贡的东西少了?”
南玉垂眼与他对视,这是觉得她不该这么敏锐还是觉得她这个想法有问题?她低眉顺眼娓娓道来:“十岁以前,我都随父亲在地方任上,记得八岁那年,南边也是遭了雪灾,大雪压垮了周边几十个村庄的房子,好多百姓本就没有厚棉衣,雪灾后连遮风挡雨的去处都无,不少人死在了逃难的路上……那一年,城里很多皇商商铺都不卖货了,把尽可能好的货物都送进了京城。”
南玉轻声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年我刚学了这首诗,转眼就看到了比诗中所写更惨的惨剧,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是四平八稳的南玉说的最激进的一句话了,话中难免让人多心地以为收到皇商所有好货的皇家便是那“朱门”,但是皇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听南玉说到这,连日的烦闷更加深重。
当年他刚登基不久,朝中势力还未收伏,雪灾最初地方官员欺上瞒下,造成百姓家园尽毁死伤无数,后来是当年的杨尚书联合几位官员,想了一个极冒险的办法,堵上身家性命,将此事捅到了京城。
皇帝握住南玉的手:“是了,朕忘了你们家也是从微末一步步走来,想必幼时也看过许多底层百姓的困苦。”所以才从一句话就想到了那么多。
也?南玉挑眉。
“皇上说的,还有谁吗?”
皇帝让她休息一会,自己躺在床上和她聊天:“柳八子以前跟着父亲去过知县任上,朕听她说起才知道那些底层官员百姓是如何样子,寻常奏章里只能看到歌舞升平。”
南玉了然,皇帝是和柳盈盈有了共同话题吗?她挺能理解的,后宫妃子如果只能给皇帝解闷娱乐,不可能获得皇帝平等的目光与专一的情感寄托,因为人不会专注于一个玩物。只有理解并与参与他最重要的领域,哪怕只是参与微末枝节,才能真正拉近彼此的距离。
南玉:“原来如此,我懂事起爹爹就已经是知州了,后来又成了一方大员,经常看到那些地方官员前来巴结,爹爹为了躲他们装忙碌装疲惫装病,真是好不容易,倒是不知道这些小官是如何当官过日子的。”
皇帝想到朝堂上严肃的杨尚书为了躲人装病的样子,被逗笑了,说她:“你啊,去巴结你爹爹的都是投机取巧之辈,但也有那一心为民的好官,不然朕这个天下如何能安稳?”
所以柳盈盈的爹在皇帝眼里就是那好官吧,不然皇帝说起柳家就不会是那副语气。
可据原主的记忆来说,柳家可不是多清廉的人家,后来柳盈盈得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柳家子弟在京中风光无限,平庸无能之辈都当着肥差,族中子弟刚及冠就能进旁人奋斗十几年都进不了的衙门,更别说吞并田产修筑豪宅都是理所当然。
是真的好官还是被迫好官,这可不好说。
南玉本不在意柳盈盈在皇帝心中是何形象,也不在意他们会不会再次相爱相守,但是柳盈盈疑似疑似借刀杀人,把手伸到了她头上,她不能忍。
“我不知道谁是好官谁不是好官,有的官员什么都不干,只是不收入城费,百姓就觉得他是青天大老爷;有的官员什么都不贪,一心为民,却偏偏总干糊涂事,百姓都会骂他大贪官……在南边那些年,我发现,老百姓的要求真的好低好低啊,只要能有微薄的钱可以挣,有简陋的住处,有粗布衣穿有一口饭吃,他们就满足了。平日里当官的只要别给他们添乱,他们就觉得是青天大老爷。”
皇帝被她说得心头发酸,柳八子虽然也说过民间疾苦,但是这些话远没有从南玉口中说出来让他震动。因为柳八子能看到这些是因为家境不好,而南玉却一直在富贵乡中,她能有此见识认知,也许全在于杨尚书杨大人,因为杨大人体察民情深入百姓,才能让锦衣玉食的南玉也如此了解。
南玉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让皇帝对柳家杨家比了一个高下,还让她那在宫外的老爹在皇帝那刷了一把无敌的好感。但是她看到了皇帝脸上的动容,柳盈盈不是唯一珠玉,那对皇帝来说也就不那么珍稀了吧?
你设计陷害我,我破你的局,礼尚往来,算是扯平了。
当天夜里,南玉最终还是给皇帝按摩很久才让皇帝熟睡过去,此后好几天,皇帝忙着处理雪灾的事情,再也没有入后宫。
但是这么忙的时候,最后两次都翻了南玉的牌子,她在后宫所有人眼中都是深受圣宠。
太后也是这么觉得的,拉着南玉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慈祥极了,私下里还向南玉表示了一番对她肚子里未来小皇子的期待……
这势态,说皇帝啥都没干,估计谁都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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