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莉丝从阴冷的地牢中出来,晌午的阳光温暖怡人,卡蜜拉最后的癫狂笑声却使她脑中纷乱,她的哀怨、她的愤怒,令克罗莉丝从背脊后生出一股寒意。
“不可能的爱……”她心中不由自主重复。
回到台伯河行宫,却发现本该在床上安心养伤的西罗不知所踪,克罗莉丝疾步走到卧室外,见到正在走廊间除尘或是送水的侍从便问:“见到斯维尔子爵了吗?斯维尔子爵去哪了?”每一个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她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像被火焚,走到一楼的餐厅,埃蒂安正指挥仆人折迭新浆洗过的洁白餐布,她冲上去抓住他的手焦急的问:“埃蒂安,埃蒂安,西罗去哪了?”
翡冷翠即将步入秋天,清晨矢车菊叶上摇曳的露水还未消失,克罗莉丝碎步小跑至花园,大片绿草如茵的平地上,蒲公英的绒絮雪花似的在风中飘舞,西罗在凉风中仍旧只穿一件单衣,黑色长裤和皮靴包裹的修长双腿在空旷背景下尤为扎眼,他正和那条米兰公爵赠予的新品种猎犬玩着扔飞盘的游戏。
通身乌黑的狼狗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去,很快叼着战利品飞奔回原处,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瞅着他,等着下一次指令,见它摇着尾巴乐此不疲,西罗暗笑:“蠢狗。”
他扬起手中的飞盘,正好看到不远处提着裙摆的女公爵,脸上是少见的呆愣模样,不由勾起唇,转了个方向,飞盘朝着她的方向掷去,西罗脚边蓄势待发的猎犬在兴奋的叫声中同时启动,几乎一瞬间来到女公爵身畔,腾空的狗爪溅起带着泥土的露珠,洒在她价值不菲的刺绣裙边上。
克罗莉丝被疾驰而至的黑色魅影晃的眼前一花,飞盘在距她叁、四步远的地方就被猎狗跳起咬住,它矫健的急转弯,竖起两只尖耳,踏着有节奏的步伐返回,却见陪它玩耍的同伴已经大步来到跟前。
“克罗莉丝!”西罗叫她的名字,见她依旧呆立,傻傻的扑闪湿漉的眼瞳,不由粲然一笑,心“砰砰”乱跳,明明才分开一个早上,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她在他怀里的感觉了。
克罗莉丝心上蓦地一松,她不想承认,仅仅是他一时半会儿的失踪,她就已经揪心、担忧到无法忍受。她生了莫名其妙的闷气,拍开西罗的手,打算调头离开。
可西罗最受不了就是沉默的忽视,拉扯着她脚步,直到最终停在一尊洁白的命运叁女神雕像前,从后方圈住她摇了摇:“好姐姐,怎么啦?别不理我。”
那条傻狗在西罗和克罗莉丝身边蹦蹦跳跳的绕圈,狗爪在西罗的牛皮靴子上又留下几个清晰的泥印。西罗吹了声口哨,将它赶到一边玩耍。
克罗莉丝斜睨他一眼:“你怎么不继续你的飞盘游戏了?”
“你不在,我无聊才找些乐子。”他低声坏笑,”嘴唇贴着她太阳穴:“我更喜欢和你在床上游戏……或者浴缸里。”
“到此为止,你再说下去今晚就去睡马厩。”
西罗的脸皮厚如城墙,点头附和:“好啊,我喜欢马厩,你光着身子躺在干草堆上的模样一定比维纳斯更美。”
克罗莉丝的脸胀红,狠狠推开他,西罗高大的身躯软的如同面条,呻吟一声倒在地上,面露痛苦的捂着肩膀。
“别装了,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克罗莉丝半信半疑的上前,脚尖轻轻踢他小腿。
西罗不语,只是皱着眉从地上挣扎起身,克罗莉丝见他背后靠着是叁女神雕像手中的纺锤,紧张的面色发白,连连问:“你真的碰伤了吗?”
她想绕过他身后,检查伤口是否真的又裂开了,不料西罗突然哈哈大笑,两泓湛蓝如海的眼睛闪亮,伸开双臂,在克罗莉丝的惊呼中抱着她柳枝般的腰在草坪上转了一个圈。
她的裙摆像流动的水波一样散开又聚拢,他低头,贴着她的鼻尖喟叹:“上帝对我这样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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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根蜡烛在傍晚的夏宫里燃烧,金蜂蜜色的灯火下,巨大的宴会厅如一滴松脂,身着华服的贵族如一只只小飞虫,在粘稠的液体中蠕动,仿佛释放他们凝为琥珀前的最后一点绚烂。
克罗莉丝穿着象牙色的塔夫绸裙子,站在暗处的楼梯上,她的胃不时抽痛,为了挤进这件窄小贴身的礼服,她从今早开始就半点米水未进,刚才站在全身镜前,由四五名灵巧的侍女为她梳妆打扮,反复检视她的装扮有无不妥,她头上,颈上,手腕上全都佩戴着隆重的成套钻石饰品,脖子酸的想把脑袋摘下来,却仍旧不忘挺胸收腹,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局促。
当时路过的西罗·斯维尔是怎么评价的来着,“真丑。”他说。
真讨厌!克罗莉丝捏了捏拳头,想着晚上怎么才能让那个口出恶语的臭小子道歉,穿着圣衣的孩童唱起赞美的圣歌,是她登场的时候了。今天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国王陛下亲自为她举办庆生宴,克罗莉丝扯出一个对镜练习过无数遍的优雅得体微笑,款款走下楼梯。
“琥珀”真的凝固住了,大厅里一片节制的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通通集中至从台阶上缓步走来,逐渐清晰的白色身影。
“克罗莉丝,来,走近点,让我好好瞧瞧你。”王座上的罗德里戈一世亲切的招手。
辉煌华服间自动闪出一条道,克罗莉丝的胃在众人炙热的凝视下更痛了,她维持着几近抽搐的笑容走向她的叔叔,上前屈膝行礼:“陛下,”又冲下首的维罗纳公爵致意:“公爵大人。”
罗德里戈一世朝自己的弟弟笑道:“阿尔方索,看看你的女儿,基督在上,才几年光景啊,如果不是你提醒,我都认不出这孩子了,难怪你不常带她到夏宫来,是怕花神让我花园中的花朵黯然失色。”
有了国王的赞许,在场的贵族纷纷附和,寻找世间最动听的词汇去形容克罗莉丝的美貌。
到了晚宴时,年轻的法兰兹伯爵侃侃而谈:“不知道谁是那个幸运儿,能娶到维罗纳公爵的女儿,我如果有儿子的话,就算他刚出生,也一定会向公爵提亲。”
他的声音虽低,却足以被听见,克罗莉丝如坐针毡,面前的美食也味同嚼蜡,偏偏一旁的乔凡尼积极的接过话头:“我的两个已出嫁的妹妹,一个是法兰西王后,一个远嫁西班牙,实在不忍心再见维罗纳的玫瑰也移栽于异乡,不过我相信陛下会为她找一个般配的好丈夫。”,他又看看左手边正在和盘中几颗绿豌豆战斗的克罗莉丝,揶揄道:“老天,克罗莉丝,你简直吃的比老鼠还少,是因为婚姻大事令你为难不已?”
焦点瞬间又回到克罗莉丝身上,她攥紧餐勺,不用想也知道其他人的打量中藏着多少探究或调笑,她此刻只需低下头扮演娇羞面红的待嫁少女,或是露出羞涩一笑,像一匹被拉到闹市贩卖的马,给买家瞧瞧自己健康雪白的牙口。
卡蜜拉擦擦嘴唇,把餐巾扔在空盘里冷笑,“乔凡尼,求求你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幽默吧,它绝对能抑制食欲。”
乔凡尼对嘲讽不以为意:“别嫉妒,卡蜜拉,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一会儿我会请你跳开场舞后的第一支舞。”
在众人看似漫无边际的谈笑中,乐师的演奏换为更欢快的风格,该跳舞了。
克罗莉丝在舞池边四下张望,见国王陛下正和公爵谈笑风生,而父亲身畔站着一名黑发的侍从,身姿笔直如雪松,她的眼神一亮,而那人也注视着她,蓝眸里笑意闪动,几步跨下矮矮的阶梯朝她走来。
一个穿着金色短礼服的身影突然插入克罗莉丝视野中央。“克罗莉丝,今天你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我有这个荣幸和你共舞一曲吗?”乔凡尼笑着迭步走近,看也不看便将酒樽塞到身旁的西罗手上,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克罗莉丝张口,西罗却轻轻摇头,制止她上前,真的像个恭顺的仆从端着王子的酒杯退开了。
瞬间袭来的失落使克罗莉丝呆立原地,直到乔凡尼迟迟不见她回应,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带着蕾丝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乔凡尼臂上。
克罗莉丝不出意外的成了全场男士尤其是适婚男士的宠儿,从和乔凡尼跳了第一支开场舞后,她的邀请不断,从侯爵到男爵,克罗莉丝来者不拒,蝴蝶般在舞池中穿梭,带着甜美矜持的笑与她的邀请者共舞,边跳边偷偷打量,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有些气馁,心不在焉的敷衍着一个接一个舞伴。
她脚上的白色小山羊皮舞鞋居然磨脚,在跳到第五支舞时,每走一步路小趾头都疼的钻心,正在克罗莉丝设法婉拒下一个向自己伸出手的男人时,一直和维罗纳公爵低声交谈的罗德里戈一世突然拍拍扶手,示意舞会暂停。
“克罗莉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有一个惊喜赠予你,当然,也请你父亲、我最重要的弟弟阿尔方索共同见证。”
两个仆人小心翼翼的托着沉甸甸的木架子来到灯火辉煌的大厅中央,所有人都看清了来自国王的礼物。
竖琴优美的演奏戛然而止,克罗莉丝如坠冰窟。
厚重的乌木画框中嵌着一副半人高的画像,金发金眼的年轻人微微扬起脸,在宫廷画师的精妙笔触下,如一头年轻的雄狮傲视一切。
“我不会和一个画像上的陌生人结婚的!”克罗莉丝冲进公爵的房间,不顾一切的朝父亲宣誓。
“萨法维王子出身高贵,聪明有教养,我曾与他的父亲并肩作战,他是个把誓言看的比生命还重的人,他承诺会让儿子娶你为妻,保证你一生的幸福和安宁,这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克罗莉丝将手放在胸前祈求:“可我根本不爱他呀,爸爸。”
公爵望着今晚窗外异常皎洁的圆月,从容表达了自己的不屑:“爱?爱是两头开锋的刀,总有一天会将持有它的人割伤,你最好记住我的忠告,别对爱情抱任何希望,克罗莉丝,如果你不是太蠢。”
他转过头,一张足以印在古金币上的深邃面容半隐在月光中:“怎么,莫非你看上了在场的哪个轻浮小子?”
“……没有。”
“最好没有,如果有,我会让他后悔长出那张同你说话的嘴。”公爵的语气仿佛在聊明日的天气。
克罗莉丝不敢置信的摇头,恐惧仿佛毒蛇在房间里无声爬行:“您真的是我的父亲吗?世上有您这样冷酷无情对待女儿的父亲吗?”
“你错了,我正是因为对你还富有感情,才不想看到你因为过早的丧失爱情而痛苦。”
“过早丧失爱情的人难道不是您吗?爸爸,因为你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你就恐惧爱情甚至嘲弄爱情,好证明你其实不需要爱,你一直在用冷酷惩罚自己,也折磨我。”
公爵冷笑:“克罗莉丝,收起你浅薄至极的言论,是谁供养了你,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又是谁让你以为你有资格对我大放厥词?”
克罗莉丝毫不退缩:“我知道,我还知道曾经有两个地位相差悬殊的人,他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一起,甚至教皇也无法将他们分开,只因为他们是相爱的……”
“所以死神将其中一个人带走了,让另一个人永远活在地狱中……”公爵顿了顿:“克罗莉丝,我不会伤害你,听从我的安排,那是你幸福的归宿。”
“为什么我不能像您一样,起码让我选择自己的路……”
“因为你是女人。”
公爵的回答像冰冷的利剑:“克罗莉丝,你终究是要嫁人的,你以为陛下会同意让你嫁给罗马境内某个野心勃勃的贵族,好让他们顺理成章的继承我们维罗纳的爵位和领地?”
“原来如此,和这些相比,我的幸福和自由都无关紧要,为了让陛下褫夺你的爵位,我就必须嫁给异教徒。”
克罗莉丝盯着墙壁上先祖的画像,他们也在用怜悯又轻蔑的眼神注视自己,她收起眼泪:“我宁愿嫁给农夫、嫁给乞丐、一辈子呆在修道院侍奉主,也好过被你们像牲口一样买卖!”
她双手重新推开紧闭的门扇,如来时一般气势汹汹的跑出去。
幽深的回廊上,她能听见楼下依旧熙攘的人群喧哗声,新出炉的西班牙风格舞曲节奏更快,鞋跟在光滑的大理石砖上弹奏出一串串激情四射的音符,每个人都在顺其自然的享受快乐,除了她。
魂不守舍的挪着步子,脚趾上的水泡在不断提醒她所需的关注,她突然停下,楼梯口一个逆光的人影正抱着双臂靠墙而立,不知等待了多久。其他仆人都在刚才被上楼的公爵驱走,他突兀的走近,半长的黑发在月色中具有了更加艳丽的光泽。
克罗莉丝的身影被走廊的幽暗淹没,她仿佛对着幻影呆呆讲话:“我是谁?”
西罗凑近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皱起眉头:“你是克罗莉丝。”
他一只手挨近她面颊又放下,抬高眉毛:“你是个爱哭的丑八怪,要不是因为你是公爵小姐,谁会违心的夸你漂亮。”
既没有迎来反唇相讥也没有从前不痛不痒的捶打,克罗莉丝眼里扑簌簌掉下泪,一言不发绕过他走向楼梯,西罗一愣,伸手拦住她:“别跳舞了,克罗莉丝。”举起手中银色平底凉鞋:“要么先换掉你的鞋。”
轮到克罗莉丝呆愣,抬起小脸用水汪汪的绿眸看他,直到粉红蔓延上他耳后,他别开脸:“好吧,其实,其实你也没那么丑……”
“啪——”一声极清脆的响。
克罗莉丝掌心发痛,胸脯急促的起伏,仿佛一个被突然点着引线的火药桶,红着眼睛恨恨说:“你是瞎子。”
“喂,你又打我!”西罗瞪她。
“啪——”
话音刚落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快的惊人,西罗气急了,顾不上抽痛的面颊,擒住她仍在胡乱抓挠的手——幸好她带了手套,不然要将他脸皮抓出不知多少道血痕。他牢牢扣住她膝弯将人提起来,随便搡开一间屋子进去。
克罗莉丝在他背上乱抓,趁西罗放下自己回身插门栓的功夫再度扑上来,张口咬在他虎口上。
西罗忍着痛将门锁住,抽回手,只见一个小而完整的牙印,伴随着流出的血丝。他抓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低声威胁道:“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我每次都让着你而已。”
“打呀你打呀,”克罗莉丝气疯了,每说一句便挥动一下拳头捶他胸膛:“斯维尔先生,你不是最会打架?连邻村的铁匠见到你都绕开道走,是不是真的?”
西罗抬肘挡住她攻击,最后忍无可忍的攫住她胳膊,一拉一拽间,她那双珍珠盘扣的精致蕾丝手套四分五裂,十几颗圆润的奶油色小珍珠在空中弹飞,大部分骨碌碌滚落在地板上,有一颗不偏不倚的砸中克罗莉丝眼角,她吃痛,呻吟一声捂住眼睛,惊惧的向后跌倒,西罗连忙搂住她。
“克罗莉丝,你没事吧?”西罗心惊胆战的将她抱到床上,去扳她盖住眼睛的手:“让我看看,听话,快让我看看。”他悔不当初,早知道让克罗莉丝打两下好了,反正也没多疼,总比她受伤要好……
克罗莉丝慢慢移开手,西罗凑近仔细端详她湿润的大眼睛。
“疼吗?”他紧张的问。
羽扇般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她轻轻摇头,脸红的像喝醉,低低的说:“我没事。”
西罗松了一口气,才发觉她娇滴滴的粉唇离自己仅有两指宽,近的他能闻到她口齿间清冽的葡萄酒香。
他像被烫着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拿过那双被遗弃在地上的凉鞋摆在床边,挠了挠一头被克罗莉丝抓得乱糟糟的黑发:“你换上吧……”
克罗莉丝从床上坐起,脸颊还是粉的,一声不吭。
西罗见她不肯换鞋,踌躇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那不是真的……还有你的手套,我会试试能不能缝好……”
“我够不着……”
“什么?”西罗不明白。
“我的裙子,太紧了……”克罗莉丝飞快瞄了他一眼,垂下头小声道:“我够不着我的鞋……”
如果在平时,西罗一定会尽情的嘲笑她,可今天却出奇的反常,他竟然默不作声的单膝跪下,将她的小腿搁在他腿上,笨拙的脱下那双几近折磨她一晚上的鞋履——一个透明的小小水泡正骄傲的矗立在她小脚趾的外侧。
克罗莉丝很窘迫,想把脚抽回来却失败了,小腿还被他用力攥着,西罗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脚,随即魔怔似的在她脚丫上揉了揉。
他干燥温暖的指腹触到玉一样冰凉的脚背,克罗莉丝娇喘一声,西罗猛然回过神,惊讶道:“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也希望知道,为什么他手上的热量传到她皮肤上时,好像同时也汲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只剩下一股奇异的酥麻,顺着脚趾流入双腿之间的隐秘地带。
“你从哪儿找来的鞋子?”为了掩饰刚才的不自在,克罗莉丝随口问,又不免狐疑的审视他:“你怎么会有女人的鞋?”
西罗古怪的看她:“这是你的鞋,我问你的婢女要的。”
“我的?”克罗莉丝有些尴尬,再度细瞧那双时髦的银色凉鞋,大小应当正正好,难道真是自己的,糟糕,她有那么多鞋子,除了常穿的几双,其余完全没有印象了。
她缩了缩脚趾,不由浑身发麻,因为她的脚仍被西罗握着。
感觉到克罗莉丝的轻微战栗,西罗往她宽大领口和白皙肩颈上扫了一眼,以为她是怕冷,叹了口气,将膝头白鸽似的玉足放回床单上。
“别走。”克罗莉丝拉着他袖口。
“我不走。”他拿起床头的蜡烛,走到壁炉边,引燃里头的木炭,金红的火舌越来越密,房间逐渐暖和起来。
“西罗,”西罗回头,见克罗莉丝抱着膝盖坐在床边,长且柔顺的裙摆垂下盖住脚趾,定定的注视着他:“你带我走吧。”没人知道她下了多大决心才说出口,克罗莉丝说完后屏住呼吸,脸上透出薄薄的粉色,被浮动的火光染上一层羞赧。
西罗僵在壁炉前半晌不曾动弹,又过了一会儿,克罗莉丝感觉像过了一年,才见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克罗莉丝,别说傻话了,公爵不会再有后嗣,你以后要继承爵位,这种天真的玩笑话你根本不该说出口。”
他用火钳敲击木炭,火燃的更旺,火星在炉膛中乱溅,噼啪作响,“你以后会嫁给国王或者王子,当哪个乔治六世或者亨利八世的王后,你不可能变成斯维尔夫人跟我去托斯卡纳种葡萄。”
“可是我不爱国王也不爱王子……”克罗莉丝喃喃地说:“我可以学着种葡萄的……”她说不出话了,难过和羞耻要将她淹没,她把脸埋在膝头,先是小声抽噎,渐渐抖着肩膀痛哭起来。
她觉得自己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她多希望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石头,没有感情也没有记忆,真的像公爵说的那样,不对爱情抱任何希望。
“……别哭了。”
她哭的伤心欲绝,甚至盖过了他的声音。
西罗费劲的把她的脑袋从手臂中挖出来,她海藻般的头发散下来,衬得一张小脸愈发精致可爱,眨眼的时候,又有两颗亮晶晶的泪珠滚落到他衣襟上。
天呐,她又哭了,万能的主能不能想想办法,她一哭,我就什么也干不了。
“该死的,别再折磨我了!”他低咒,有一个恶魔在他心底怂恿,说出来,说出来!
公爵一定会打断我的腿……姨妈的在天之灵会原谅我吗?或者妈妈会原谅我?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有人会原谅我的吧……不,这些根本无所谓,只要,只要……
“我带你走。”
克罗莉丝还在哽咽:“真的?”
他点点头,慢慢在她面前蹲下来,这下她终于能俯视他。克罗莉丝轻咬下唇,一动也不敢动,此时就算有地狱的烈火在她脚下燃烧,她也不会挪动一下。
西罗握住她细白小手,蓝眼藏着午夜最亮的星:“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嫁给国王也不行,我会发疯的。”
克罗莉丝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扑入他怀里,她沾着泪的笑靥动人心弦,西罗稳稳的接住她,让她藕臂环住自己颈项,坐在他膝头。
枕着他手臂的公爵小姐前所未有的乖巧可爱,他坐在床边,慢慢俯下脸,覆住她微张的双唇,在唇角辗转了一会,又顶开她牙关,品尝她口腔中甜蜜的酒香。
克罗莉丝怯怯的伸出舌头和他交缠,西罗的手臂顿时收紧,她逸出一声娇吟,旋即又被他吞噬。
当他汗湿的掌心抚上一方娇乳时,怀中人早已沦陷在感官的快乐中,微微颤栗后发出更加诱人的呻吟,他像一个叁天叁夜没喝水的人,急迫的从她口中汲取缓解焦渴的甘泉,手绕到她后颈,松开碍事的项链,钻石项链掉在地上,发出一声不甘的叫嚷,无人理会。
他从脸颊吻至耳朵,又下移印在克罗莉丝半露的白皙胸脯上,他的手大胆的在她全身游走,他想舔她吻她咬她,无数个邪恶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最后他的唇骤然静止,剧烈的喘气,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强烈需求引发的折磨,痛苦的锁住眉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告诫自己。
克罗莉丝却对他欲火焚身的痛苦毫无怜悯之心,羞红的脸蛋埋在他肩窝里娇声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会永远爱你的……”
他体内的那根弦在此刻彻底绷断了,下半身的某部分火热膨胀到极限,坚硬如磐石。
克罗莉丝双手仍搭在他肩上,凑上红唇,柔软的双峰压在他胸前,西罗握住她的腰,将她娇小翘臀挪远了些。
“你不想亲我了吗?”她问。
他将她放在床上,解开她背后那串复杂神秘的纽扣,短短的片刻他如同跑完一场马拉松,丝滑的塔夫绸顺着少女的曲线滑落,光洁神圣的胴体攫住他的所有注意,期间她的目光始终锁住他,感受到她蕴藏的火热激情和天真坦率的反应,西罗的脸愈发烫,索性说:“不止是亲你。”
“还有什么?”她想了想:“是特莉修每个星期叁和马夫做的那种事吗?”
“比那更糟。”他扯开上衣扣子。
“为什么?”
“……据我所知,刚开始的时候你会有点痛。”
她吃惊的问:“有多痛?比戒尺打手心还痛吗?”
没有再给她询问更多细节的时间,他的手指已然探入双腿间的潮湿地带,相比于那块隐秘的花谷,他的指头显然粗糙不堪,却奇异的契合,他温柔的触碰唤起她最原始的感应,变成热蜡融化在指尖的摩擦试探中,她睁开迷茫又渴望的眼睛:“你在做什么?”
一柄灼热利刃突兀抵在入口处,她尚未明白,双腿已被分开,粗大的异物顶进,在她原本完整纯洁的身体里劈开一条通道。
“啊——”她痛呼,指甲狠狠掐住他肩膀,僵硬过后瑟瑟发抖:“不要,不要,疼——”
她像一条滑溜溜的银鱼,在身下挣扎扭动,西罗摁住她,心扭成了一个结,抬起腰向外退,她的手和脚却又在此时攀附上来,眼里含着泪花:“别动,你别动。”
她在他怀里那么脆弱,好像稍一用力就能将之捏碎,他搂着她轻声说:“我不动。”嘴上说着,沉入她甬道的长矛却在紧致的包夹中缓缓抽送。
他胸前的汗水滴落在她粉颈上,耳边是他压抑的喘息,她虚弱的问:“你也痛吗?”
西罗挺动后腰,声音沉闷:“我是男人,男人不会痛。”
克罗莉丝一阵委屈:“……这不公平。”
湿热的乐园裹紧他蠕动收缩,他快要忍不住时,停下来问:“公爵真的给你聘了四五个女教师?”
“嗯。”
“我还以为这足够让你无所不知了……”他衔住她汗津津的耳垂轻吮,“她们就没告诉你男人与女人的区别?或者不可以离男人太近之类的?”
“她们从不提‘男人’这个词,除了读圣经。”克罗莉丝看着他撑在两侧的结实手臂,几乎比自己粗一倍,皮肤下鼓起的肌肉充满力量,明明小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大区别,她很费解:“你也是男人呀,你想要我远离你?”
“我是说除我以外的男人。”西罗心中既恼火又庆幸,确定道:“她们都是废物。”
他重新动起来,在疼痛渐渐远离后,克罗莉丝终于认识到他们正裸埕相对的事实,而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她里面,随着深深的戳刺,她能在律动中清晰的感受到拿东西的热度、形状……她低头观察秘密的源头,匆匆瞟了一眼便被一只大手强迫的抬起下巴,她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颚,还有靛蓝的眼中令人畏缩的光。
她小声问:“你干嘛生气?”
“我没生气。”
他看起来好凶……克罗莉丝第一次对西罗产生了害怕,因为他倾泻在自己身体上的不可撼动的力量,让她由衷感到自己的弱小,以及那力量所带来的陌生情潮,在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晕眩中,她想不起来,他是从何时起逐渐褪去少年的稚嫩而长成现在这般模样的?
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她依稀听见楼下传来热火朝天的欢呼,他们在叫乔凡尼和卡蜜拉的名字,音量甚至超过舞曲,是他们在跳舞吗?
等一曲终了,西罗从她身体里退出来,餍足的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床头插着一束温室栽培的鲜花,可他就是能分辨出属于克罗莉丝的独特气息。
望着她被汗水打湿的雪白娇躯,如同花园中被朝露浸润的百合花瓣,低低的哀求仿佛仍在耳边,她抓紧他,如同念祷词般念着他的名字,瘫软在他的怀抱里。
西罗拨开她汗水浸湿的鬓发:“这就是你一直想了解的那种事,感觉怎么样?”
克罗莉丝孩子似的喃喃呓语:“像……像发疹子……”
“发疹子?”
“越碰越痒。”
“只有痒?”
克罗莉丝还沉浸在终于破解多年谜团的新鲜感中,没注意到西罗越来越黑的脸色,听他这么问,又思索半晌回答:“还有点疼。”
“再来一次,这次会好的。”他嗓音沙哑,如同刚吞下一块木炭。
等西罗再度清醒,床头的蜡烛早已熄灭,壁炉里只剩余烬,楼下的乐声和喧哗声丝丝缕缕钻过门缝,喝醉了酒的宾客似乎在寻找不知所踪的公爵小姐,而他们却抛下一切在床上尽情的做爱,直到对彼此的身体再没有任何秘密。
他拉开被单,拧着眉扶额,仿佛无法忍受头痛般呢喃:“我真是昏了头了……”
“你后悔了?”克罗莉丝瞪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泫然欲泣。
“不是!”他立刻解释:“我是说我不该像刚刚那样对你,我真是个混账,”又向脑门拍了一掌,懊恼的说:“对不起,我没能……”
丝被从她胸前滑落,泄露的香艳春光令人目眩,克罗莉丝毫不在意,脸上重新恢复欢喜:“是因为我太美了,对么?”
西罗笑了:“对,你太美了,让我神魂颠倒,”蓝眼溢满柔情,将她塞回被窝:“甚至忘了你是我这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高攀不起的公爵小姐。”
克罗莉丝孩子气的撅嘴,不满的瞪他:“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她把他的手放在她温暖的心口:“你是我的心,西罗,要是没有你,维罗纳的城堡该是多么冰冷无趣呀。”
她甜蜜的话语,她甜蜜的碰触,像是他最狂野的梦,我的心,我的心,她这么说,几个字在他舌尖滚烫的辗转,西罗晕晕乎乎,在经历了刚刚的事情后,她依然放松全身依偎着他,充满了无法解释的信任,他更加坚定的意识到,克罗莉丝的家庭教师们都应该被辞退。
“西罗,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她青葱般的手指在他小腹上勾了勾。
西罗捏住她乱摸的手:“永远不会。我发誓。”
“上帝对我这样仁慈……”克罗莉丝眼眶湿润,搂住他精瘦的腰和他年轻炽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安静了一会儿,她又从他臂弯里抬头:“我们去结婚好吗?溜出去找一个牧师,现在,马上!”
西罗深深吐气,极力使自己忽视她扭来扭去的小身体,心想,哥林多前书中是怎么说的,结婚比欲火攻心要强。
“好,我们去结婚,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可以当个医生,教师,或者厨子,随便什么,只要能养活得了咱们……”
“我也可以工作呀,西罗,我可以教别人画画、弹琴……”
“不行”,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刹住,望着她充满期翼的晶亮眸子,他说:“随你喜欢。”
克罗莉丝小小的欢呼一声,飞快在他脸上烙下一枚香吻,开始扳着他的指头畅想:“我要有一栋自己的房子,墙壁和篱笆上爬满木香藤,它不需要很多房间,但一定要有宽敞明亮的窗户,我还要开辟一片小花园,种上玫瑰,等夏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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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阿特洛波斯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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