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凭栏站了一会儿,越来越空旷的水面上渐渐起了风,晚霞也被无尽的黑夜吞噬了,司珀道:“夜里风凉,还是进去吧,要看风景,白日里出了太阳再出来。”
船舱里早有人点好了镂金的小小薰笼,驱散一片潮气与春寒。
两人一同用过晚饭,又喝过一盏茶,司珀方道:“这会儿入了夜,正是该行船的时候。我需往下头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你困了自己歇下就是,不用等我。”
他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金铃来,“喏,拿着这个。有我在这里,当平安无事的。夜里若是实在想我,摇一摇这铃,我必来的。”
“你要去做什么?”阮照秋问。
司珀起了身,拂一拂广袖,往舱门处走,“逆水行舟。”
*
这船是他的,人手也都是他的,一路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意外。
司珀夜里行船,白日休息,偶尔兴致上来了,或拉着阮照秋喝着酒看一看风景,或坐在船头抚一会儿琴,这样过得叁日,到了青州。
青州码头早有车马人手等候,接上他们去了城中歇了两日,又备了车送他们到祁县去。
祁县东郊,又另有一处大宅院,也早就收拾妥当了,两人歇了一夜,第二日上了祁山。
祁山自古就是狐族所居,司珀的人没有通报,是不能入山门的,因此大车送了他们进了山,停在一片密林外就停下了。
司珀自己先下了车,转身伸出手臂来让阮照秋扶着,又托了她一把,待她站稳了,才让车夫先走,五日后正午时来接人。
祁山地处西北,虽然已经开了春,依旧寒风料峭,这一片密林遮天蔽日,即使是白日里也有些阴森森的。
司珀握着阮照秋的手往密林深入而去,“他们怕凡人误入,特将山门定在此处,你怕不怕?”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赤渊火海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阮照秋笑道,换了个话题问他,“说起来,你到底有多少房宅?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个衡园?跟京城里那个选址都差不多,一样闹中取静,曲径通幽。”
司珀皱了皱眉,仔细想了想,方笑说:“你可真是问着了,当真不晓得,只怕得回去问柳叔或是白叔。”
脚下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风吹过树顶,惊起了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
“你这一问,倒是提醒我了。”司珀又说,“若真要离那个牧林仙君远远的,何必要去伏岚山?咱们一会儿,先去吓一吓祁山的那些废物,带上死心眼儿的夜阑出来,再慢慢行陆路回去,也好数一数我到底有多少宅子。这一路走走停停,随心而往,想到哪里就去哪里。那牧林仙君再怎么厉害,还能预先料得到不成?说不定还没回京,他倒先被招回去了,岂不妙哉?”
说到游山玩水,阮照秋自然没有不愿意的,两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儿,司珀忽然噤了声,“到了。”
他松开阮照秋的手,在叁颗大槐树中央站定,接了个繁复的手印,往虚空中一拍。
空气里忽然如水面般漾起一片涟漪,发出淡淡血色光芒。
司珀重新握着阮照秋的手站定了,朗声笑道:“梅不谢,还不速速开门?”
涟漪闪着血光交错旋转,像是应答。
司珀便拉着阮照秋,往树间涟漪中大步走去。
密不透光的森林忽而一亮,成了一片暖阳下的白梅林。
林间站着一个宽袍广袖的中年人,笑着迎出来,见了司珀,先遥遥行了一礼,“司珀大人安好。”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只一瞬间就走到了眼前,笑着看了一眼阮照秋,立刻移开目光,没有多问。
司珀还了他一礼,笑道:“久不见你了,还依旧是这个懒懒散散的老样子。”
梅不谢也笑道:“许久不见,司珀大人却风采依然呐。”他也不问阮照秋是何人,转过身在前头带路,“前一阵子做了汤绽梅,剩了几支,还望司珀大人替我品鉴一二。”
带了生人上门,却不介绍,天下没有这样的礼数。
“这是…”司珀挽过阮照秋的手,刚开口,却立刻被梅不谢打断了,“司珀大人带了家眷上门,我守了八百年山门,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甚至连头也不回,大踏步带着他们两个往一处粉墙黛瓦的小院里走去。
“不,她其实是…”司珀正要说她是夜阑的家眷,梅不谢却忽然回了身,目光深邃,神情凝重,“司珀大人的女眷,小人不宜多打听,还请一同往家里喝杯热茶,再去见掌事的长老们不迟。”
梅不谢家世代看守山门,最是谨慎老道,这样说话行事,还是第一次。
司珀立刻明白只怕事情与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他重整神色,与梅不谢交换了一个眼神,梅不谢点点头,朗声道:“许久没见司珀大人了,想念得紧,容我偷一回懒,一会儿再禀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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