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不太靠谱,可胜在看似叽叽喳喳,却嘴很紧,能藏得住话,让人放心。
何况关于幕僚的事,他还得和小姑娘说说。
陈珞琢磨着,就想起柳荫园那静谧的院落,仆妇们训练有素的行止,心头更热了。
他吩咐陈裕:“我们去柳荫园看看。”
这个时候吗?
陈裕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大人,此时已过子时,再过两个时候就是寅时了,您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要不,明天一早我帮您跑一趟,或者是给王小姐带个话?”
寅时朝臣们都要开始起床准备上朝了。
陈珞摇了摇头,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然他睡不着觉。
陈裕只好服侍陈珞更衣。
他到没有想到陈珞夜会王晞有什么私情,他们家大人最是傲气不过,又因为长得太好,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喜欢找借口接近,弄得陈珞特别反感这样的情景,以至于身边服侍的人全是小厮随从,连个能近身的丫鬟都没有。
何况王家这些日子的确帮了陈珞不少,陈珞这段除了当差,还忙着暗中调查乾清宫的事。
前些日子他们家大人就曾经和王家小姐一起去了真武庙。
*
王晞被吵醒的时候恨不得破口大骂。
半夜把人给吵醒,如同你吃着一顿丰盛的膳食却被人中途夺了饭碗。
这种事在她这里是不能忍受的。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嚷道:“让他等着。我什么时候起床了,什么时候见他!”
白果只好用井水湿了帕子给王晞擦了个脸,温声哄道:“是隔壁鹿鸣轩的陈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只怕是有要紧的事要办。小姐还是去见见吧,免得耽误了大事。”
死人了还是着火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王晞无理取闹地发着脾气,起了床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出了内室。
陈珞站在柳荫园正院的葡萄架下,望着他离开还没有几个时辰却被露水打湿了的石桌凳,低头摸了摸鼻子,这才感觉到了不合时宜。
只是他人都来了,不该吵醒的也吵醒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等了。
好在是王晞没让他等多久,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出来见他了。
他心生愧疚,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王晞温煦地问他,他这才讪然以两个幕僚开头,说起了他的猜测:“……怕是还要请冯大夫出面,悄悄地帮皇上看看他的病情到底怎样了才能让人安心。”
一会儿要冯大夫帮着推荐个大夫去试探皇上,一会儿又要冯大夫亲自出手;一会儿决定请个幕僚帮他处理些庶务,一会儿又想让人家当军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有平天下之能的文士凭什么不卖给帝王家,要卖给你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镇国公次子呢?
王晞睡得正酣被吵醒,还要应付这样复杂的事,她大小姐脾气也来了,闻言发着脾气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们的事没有进展?就是因为你太磨矶了!君君臣臣,连二皇子这样的亲生儿子都知道先有君臣,然后才有父子。你倒好,三言两语的,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到,不过猜着皇上可能得了病,就已乱了阵脚,颠三倒四的。我要是你,就想想你为何不敢直接问皇上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看皇上会不会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提醒
陈珞愣在了那里。
是啊!他为何不敢直接去问舅父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何不敢直接问舅父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他为何不敢直接拉个大夫去给舅父把脉?
因为他舅父不是普通人。
他的舅父先是皇帝,才是他的舅父。
陈珞如雷击顶,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竟然连个从来不曾出入过朝堂、只在内宅打转的王晞都不如。
那样清晰明了的答案,他为了求得那心底的一点点温暖,居然选择了掩耳盗铃,视而不见。
或者,这才是他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缘故?
明明轻轻一拧就能拧断的枷锁,他作茧自缚却不自知。
陈珞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才能撑起自己的那一小片天空。
“王小姐说的对。”他低声道,声音沉重,却不见颓然,反而有些脚踏实地后的沉稳,“这件事我得仔细想想才行。只是后续之事,恐怕还要请王家帮忙奔走才是。”
王晞强忍着,才把那个哈欠吞了下去,挥着手含含糊糊地道:“既然帮了你,就不会轻易失信。你放心好了,你的事就是我们王家的事,我办不了,会请我大哥出面,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然前期的投入岂不打了水漂?
她在大哥面前的信誓旦旦岂不成了笑话?
王晞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得屋,只记得倒下后陷入柔软暄和的被褥时那一瞬的舒适,让她小声的喟叹着,很快又香甜的睡着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陈珞又说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天起床,她望着花觚里新插的一蓬淡紫色绣球花上的露珠,这才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昨天半夜好像见过陈珞了。
她忙问服侍她更衣的白术:“昨天陈大人是不是来过?我不是说他傍晚是不是来过,我是问他半夜三更是不是又来过一次?”
白术笑盈盈地点头,道:“小姐一边和陈大人说话,还一边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磕睡点着头,也不知道怎么还能和陈大人说话。”
想想都觉得颇为有趣。
王晞的脸却黑了起来。
她大哥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她,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话,免得说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害人害己。
“那我昨天说了些什么?”她连忙问。
旁边给她梳头的白芷笑吟吟地插言道:“您把我们赶到了一旁,我们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您答应陈大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帮他的忙,还让陈大人不要担心,说什么陈大人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说陈大人这是‘关心则乱’,若是换了您,您只怕也看不透。”
白术帮白芷打开妆匣,让王晞挑选今天要插的簪子,笑着接了话道:“您还赞扬陈大人这是有情有义,才会看不透。不然换了个居心叵测的,早就乐颠颠的去了五军都督府,哪里还管舅父的死活?让陈大人暂且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心急吃不了热汤圆。先看看别人的反应再说。”
王晞恨不得捂了脸。
她这都说的是些什么啊?
可她也慢慢地记起了陈珞那张哪里都长在她喜好上,却在皎皎明月下透着忧伤的面孔。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十之八、九是被美色所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同情陈珞没亲人缘。
“我昨天晚上真的对陈大人说了这样的话?”她挣扎着,明明知道徒劳却依旧不死心地问,“我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屋里一片安静。
这下王晞不想把头埋进沙子里也要埋一埋了!
*
陈珞这边,回到鹿鸣轩之后却一夜未眠。
他站在窗棂边望着长公主府的正院和镇国公所在的东边一直到东方泛白,红烛燃尽,才疲惫地对同样陪了他一夜的陈裕道:“吩咐小厮打了水进来吧!我也该换衣服上朝了。”
陈裕应声恭顺地出了门,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他们的大人活得太辛苦了。
谁不知道镇国公偏心!
既然这么想让陈璎继承镇国公府,为什么要尚公主?谁不知道公主之子是不能屈居人下的。那些想尚公主的人家,为了保证长幼嫡庶有序,谁家会让长子去尚公主?都是拿了次子或是幼子去联姻。
镇国公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也别说什么当初是皇上赐婚。要不是镇国公往皇上面前凑,皇上会赐婚吗?
而且就算是皇上赐婚拒绝不了,长公主又不是非要往镇国公面前凑,他大可客客气气,彼此做个表面夫妻,为何又要生下他们家大人?
还不是想讨好皇上,想让长公主能安安心心地待在镇国公府,给镇国公府争取好处。
陈裕越想越气,觉得镇国公就像那些市井人家说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既想得了好处,又不想付出代价。
可这样你把陈璎管好了,让陈璎文韬武略,能压了他们家大人一头也行啊。偏偏陈璎不争气,镇国公给他请多少个师傅他都不如陈珞,还心思非常重,表面上对他们家大人谦和礼让,背地里恨不得他们家大人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不出头,任由自己的胞姐给他出头,不管陈珏声誉如何,只求自己得个礼让恭谦的好名声。
没有比他更无能,更狠心的弟弟了。
想到这里,陈裕的心情居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要是他们家大人遇到这样的事,才不会让别人给他出头,自己躲在后面受益还装与己无关。
这也是他父亲瞧不上陈璎,宁愿跟着陈珞的因由。
陈璎没有一点担当。
镇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还要挡着他们家大人的路,让他们家大人给陈璎让步,太过分了。
陈裕打了水进来,指使着小厮服侍陈珞更衣,自己却围着陈珞团团转,把陈珞的脑袋都转昏了,不得不问他:“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样吞吞吐吐的,小心我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陈裕嘿嘿地笑,道:“若是您去了五军都督府做了佥事,国公爷岂不是可以帮大爷请封世子,国公爷为什么不高兴,还要让您去辞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因为他胆怯无能。”陈珞还想着王晞的话,无心为父亲掩饰,敷衍地道,“别人都以为父亲给陈璎请封世子,皇上没同意。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向朝廷请封过世子,从来没有正面和皇上说过这件事,难道还要皇上主动问他要立谁为世子吗?”
陈裕想想,的确如此。
国公爷从来不曾正式向朝廷请封过世子,皇上当然乐意这样拖着,让他们家大人继承爵位。
可陈珞却不同,他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僵了。
如果他是皇上,他会怎么做?
王晞昨天的话里话外都让他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事情。就像她们家做生意,要是不知道买东西的人想要些什么,怎么可能把东西卖出去?
陈珞想到王晞昨天打磕睡时的憨样儿,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笑意,心头也仿佛轻快了不少。
但这样的情绪没能维持多久,他想到按王晞所说的方法去想他升官的事,结果却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他是皇上……
陈珞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上朝吧!”
陈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家大人的声音太冷,神色太严峻,表情太肃穆了,好像是去打仗而不是去上朝似的。
从前他们家大人也有不愿意上朝的时候,也有神色不好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着杀气,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害怕。
不是说皇上要升他们家大人的官吗?那肯定是很喜欢他们家大人啊,他们家大人为何还这副模样?
陈裕想不透,压着心中的不解快步走了出去,开始安排陈珞的出行。
王晞这边却收到了从蜀中寄来的家信。
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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