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贴在门上,后背上全是汗。
她打开灯,环顾着家里的一点一滴,黄色的吊灯,格子的桌布,上面一台黑色的收音机,餐桌上没吃完的剩饭,厨房里面似乎还带着一点烟火气儿,沙发的套上面有一点水,是前几天喝水撒上去的,还没有来得及洗。
以及,她的肚子里,已经这么大的孩子了。
已经显怀了。
她瞒不住了。
之前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跟刘江是分开的,那时候其实就是已经怀孕了。
她有时候一直在想,人是机器吗?
人真的可以,成为一台机器吗?
她没看到,刘江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没两天,刘凤打电话给刘江,“伸伸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姐夫办好了,现在就等着他打火车票回来了。”
刘江挂了电话,抿着唇。
脸色很差劲很差劲。
当初跟宛如认识,是他转业回来,他每天都去市场里面买菜,也经常去买鱼。
第一次见宛如的时候,鱼店人少,正好得闲,她在柜台上,捧着一本书在那里读。
他站在跟前了,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看了一下,读的是俄语原文。
他看不太懂,俄语学的少,在外面学英语的时候多。
聊了几句,后来就熟悉了。
再后来,天津卫莫家走了,莫云云也走了。
他觉得宛如很好。
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日子过得真像样儿。
是的,像样。
他想着这两个字,一下子就哭了。
他知道,他都知道,朝夕相处的人,真心喜欢的人,怎么能不知道不对劲呢。
他是军人出身的,而且还是保密部门的。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慢慢就不对劲,再后来就慢慢的开始察觉,开始怀疑,开始追踪了。
他不能要伸伸回来,因为他解决不掉这个事情。
人遇到的难事,他一辈子遇到的难事,再难也不过就是现在了。
宛如在家里做衣服呢,小孩子的衣服,她一辈子没有孩子,很喜欢小孩子了,小孙在家里做客,看到刘江回来笑了笑,“刘叔叔好。”
“好,在家里吃饭吧。”
“不了,我刚好来送菜的,家里的菜这时候多,给大家送一些来。”小孙这些年,人瘦的很了,这些孩子里面,没成想他是最享福的了。
孙寡妇一个人拉扯俩孩子,一儿一女的,她没什么收入,就只有一点儿老本,全靠着一手种菜的手艺,养活大了俩孩子,小孙现在上学出来了,学校里面给发粮票,他念书好,肯用功的很。
人家看两遍记住的,他记不住,就看四遍,看十遍,自己也不觉得是个事儿,脑子好用不好用的,使劲用就是了。
一心就扑在学习上了。
他不吃饭,宛如也不留,只摆饭给刘江吃,“今天市场上的鱼多,我拿了一条回来炖汤喝,看你最近脸色不好,多喝点汤。”
刘江端着碗,要喝,却顿住,他头上,现在已经见零星白发了,缓缓的说一句,“你如果为了他好,就不要再联系了。”
宛如抬眸,水扇一般的睫毛抬起,宛如台上曲终人散,幕布缓缓席卷。
那一瞬间,两人对视,恍如台上台下,周围漆黑一片。
宛如突然记起来那一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读的是俄语版的《骆驼祥子》,里面有一句话,这世间的真话本来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没有胭脂的年代,女儿的脸只为情郎红,课后阿里有了胭脂,便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自己心里面笑,胭脂对于一些人来说,用不用的,脸都不会变,比如现在的她,微笑,“什么意思呢,小孙跟伸伸一起长大的,来往也算是正常,不算是什么事儿吧?”
“你知道要我说出来吗?”刘江深深的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里,“宛如?”
“你说的是什么呀,这么严肃,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她依旧笑着。
像是不懂一样,台上人唱着悲欢离合戏,可是戏开唱了,便不能断,一曲到终了。
她的就是一出木偶戏,后面千丝万缕的线牵着她的胳膊腿儿,不听话的,就换下一只木偶。
刘江却攥起来拳头,紧紧的抿着唇,突然红了眼圈,痛苦的闭了下眼睛,咬着牙,“你,是特务,是不是?”
“是不是啊,宛如?”虽然问,却笃定,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声声崔人泪。
桌子上的汤碗打翻,泼落一地的鱼汤,变冷凝固,成为了腥。
碎片在地上翻转,割破一切。
宛如只觉得砰的一声巨响,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看见他站在自己眼前,像是塞了好几团棉花一样的,远远近近的传来衣物的摩挲声。
她张嘴想说话,却像是灵魂被钉在了地面上,多想飞走啊,多想飘在天上啊,她这么多年,无数次的,都想消失,永远的消失。
可是人生的路,就好像是越走越窄,越走越危险了,终于有一天回不了头了,山太高也爬不上去了,可是下不来了。
只能跳下去,她抖动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只是拉着他的手,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刘江哭的无声,仰着脸看着头顶。
是,她是。
她瞒不住,刘江一定有证据了。
她也不想说谎了,她这一辈子,说了无数的慌,够了。
“我求求你,求求你,”她哭着求他,“那边还有我的亲人,我的父母都在那边,他们过得很好很好,我求求你,我自己来解决这个事情可以吗?”
“你怎么解决,怎么解决啊宛如,你死了都救不了他们的。”
刘江想着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啊,都是留在这边多少年的了,当年辽沈战役的时候,大量的人直接原地隐藏了,有的成了平民百姓,隐姓埋名的活着,有的不甘心,整日里做着复辟的美梦。
他无力的拍着桌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死心呢,现在的日子多好啊,你们怎么就看不到呢。”
“你对我单位的事情向来关心,对我的行踪一再的追问,我但凡出差,你必定前后罗列清楚是不是?”
“我没有,我对你没有恶意,开始或许有打算,但是后来,我便再也没有了。”
宛如渐渐冷静,她并非铁石心肠,“我很纠结,一直都很纠结,所以才会有马脚露出来给你发现。”
“刘江,是我对不起你。”
“这个事情,我来解决,不会牵连你。”
刘江豁然站起来,“你不要做傻事,宛如你是良善的人,我不会看错人,我希望你能回头,给自己一个机会,行不行啊?”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的哀求,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爱国,他接受的教育还有经历家庭背景这些,都不会要他去包庇宛如的,他想很久很久,可是还是不会被宛如策反的。
“人都会错,可以改。”
宛如笑了,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落泪了,人怎么能单纯成这样呢,她是良善之辈?
她良善吗?
她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务啊。
手底下有过多少人命的。
她做过很多很多的暗杀,给我们的建设有很多很多的破坏,也搜集了很多很多的情报。
她对整个世界都坏,可是就对着小孙好,就对着刘江下不去手。
无数次的,她有很多很多机会,可以把刘江卖了,从他身上套取国家一级机密,没有那么困难的对她来说,可是她没动,她有点理解安会计了。
理解为什么安会计当年,单独的要小孙出去了,人非草木,都有情。
“刘江,你去举报我,知道吗?”
“你亲自去,拿着证据,举报我。”
她这辈子,到底活成了什么样子啊?
她喜欢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小孙爸爸,那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一个是刘江,“你知道吗?我开始不喜欢你,就一个当兵的呗,人傻的不行,没见过几个女人,也不知道女的怎么耍心眼,我要跟你在一起,很轻而易举的。”
“我利用你的责任心,假装自己很善良,其实我不善良,我杀过人,都是好人吧他们,死在我手里的。”
“可是结婚了,你对我很好,你这人——”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你这人,跟暖水瓶一样,外面看着是铁皮的冷冰冰的,可是时间长了,才知道里面暖,里面是热腾腾的。”
“我跟你说的事儿,你都能给我办了,我说家里煤块没了,你就去搬,我发现你这人耐心真足,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一点一点试探你的底线。”
“可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没看到底线在哪里,我要你做什么,你还是做什么,家里的活儿外面的活儿,只要喊你你都干,我发现,你这人,刘江啊,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好呢。”
“你对我真好,比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好,我就喜欢你了啊。”
我喜欢上了一个要注定被我利用牺牲的人。
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其实也挺值得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顶讨厌对别的女孩子指手画脚的女孩子,下午穿着袜子踩回力鞋,我就知道她问我为什么要穿袜子的后面一句,一定是你是不是出脚汗。
我还知道她下一句,一定是自己不出脚汗。
我就是故意等这句话的,然后我就开始装精致,捂着小嘴了惊讶了,“天哪,你没穿袜子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涂脚霜啊,夏天光脚穿鞋子一定要涂脚霜的啊,不然多不舒服啊。”
天知道脚霜是什么鬼,我胡扯的。感谢在2020-06-0817:52:49~2020-06-0923:5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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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我们家西爱啊
感情,在绝大大数的赤城的人面前的时候,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不过被一些东西掩盖,被一些甜蜜支撑着,便有了错觉,以为全部是甜的,以为所有的爱情都是美好的。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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