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临走前的低语好像惊雷劈在唐聿的脑海,灯火通明的大帐,帐外不怀好意的黑影,当初李承沣就是这样发现了徘徊在雁鸣山主帐外的恶狼,也就是说,现在李承沣也同样在盯着唐聿和萧远的交谈。
唐聿能够感觉到,近来李承沣给予他的耐心越来越少,对他亲近萧远的意见越来越大,今日萧远和唐聿现身一处,萧远向李承沣放箭,举止与行刺无异,那么,同萧远合兵一处的唐聿,在李承沣心里又是个什么角色?
唐聿惊出了一身冷汗。
伴君如伴虎,唐聿越发懂得了这个道理。
回到大帐中,李承沣正坐在原地,缓缓抬头,看向唐聿来的方向。
“承沣……”
唐聿本想打一把感情牌,但李承沣的目光让他害怕,剩下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头说不出来。
咽下口水,唐聿重新开口:“陛下……”
“你同萧远的关系已经这般好了。”李承沣轻声道,像是说给唐聿,又像是自言自语。
唐聿正要上前,李承沣却突然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
“你们又在商量什么?我想起来了,萧远的箭术是你教的,对吧?”
“我……”唐聿无从辩驳。
“你天天连家都不回,成日成日和萧远混在一起,都在干什么?”
“我……臣一切都是遵陛下旨意行事,陛下要我骗取萧远的信任,我……”唐聿慌乱地解释。
“够了!”李承沣一句都不想听,“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后悔没教得更好一些吧?”李承沣冷笑:“或者,你干脆亲自动手啊?”
“陛下!”唐聿失声大叫:“萧远此番行事,我事先一无所知啊!”
“只怕未必吧。”李承沣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猜疑和怨恨早已埋在他的心底,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日复一日,溃烂流脓,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我看你同他亲厚得很,不若今日就取了我的项上人头,去和他邀功吧,还能挣个从龙之功。”李承沣怨毒地盯着唐聿,就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唐聿从来没见过李承沣这副模样,从前他再生气,再失控发怒,也不会像这样,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一直以来积郁在胸口那团恶气终于被李承沣撒了出来,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李承沣喘息了半晌,只觉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你出去,我不像再看到你。”李承沣命令道。
唐聿不动。
“你滚啊!”李承沣大吼,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
“我是皇帝,我是大周的皇帝!”李承沣悲怆。
方才的眼泪泄露了他的软弱,李承沣早已不允许自己流露出这种没用的情绪,他现在正狰狞地调动面部的每一寸肌肉,誓死要将那股汹涌的水意憋回去。
“滚。”李承沣从牙缝里突出这个字。
唐聿叩首,退了出去。
月朗星稀,预示着第二天是个晴天。
大军留守,整编后填补东南路军的损失,萧远带着禁卫军原路返回,李承沣同样前呼后拥,境况却大相径庭。
没人知道萧远通过什么手段在短短几日间从经营数代的西南氏族手中榨取了庞大的私兵。这个人总是有非同寻常的手段,唐聿还记得自己本质是个细作,他曾经试图探寻过萧远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他惊恐地发现,萧远不仅有幽微难测的城府,更有不知遍布何方的爪牙。他好像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他办事,唐聿偶尔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潜入丞相府时怀着的满腔仇恨,只觉恍如隔世,
就像是西南大巫,惯会蛊惑人心。
状元颜良煜出身西南望族,颜氏是西南五大族之首,这些私兵有大半来自颜家。颜良煜本来只想顺势卖李承沣个人情,不像却被萧远查了个底掉,从此状元郎大好的前程,也就走到头了。现下萧远尚未发作,只等回京,不知何时铡刀就会落在颜氏一族头上。
萧远向来谋定而后动,只要发作必要斩草除根,届时不仅西南,连朝中恐怕也要掀起不小的波澜。今科状元交游广泛,同届大多数都和他交情匪浅,官场就是这样,花花轿子人抬人,别人得意时你凑上去得了好处,他落难时你也别想着独善其身。
走走停停、断断续续,唐聿强迫自己停下,可思维却不受控制,一直围着萧远打转。
萧远,萧远,还是萧远。
唐聿在心里呐喊,却叫不醒自己浑浑噩噩的思绪。眼下有比琢磨萧远更要紧的事,是李承沣的态度。
前日李承沣把唐聿赶出去,唐聿以为是李承沣一时震怒难当,然而天明之后,他仍然没有见好的趋势,唐聿就在李承沣身后半个身为的地方,两人几乎并驾而行,李承沣却一句话都没有同唐聿说。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萧远在李承沣的另一侧,他没有刻意落后半步,而是大摇大摆的与李承沣同步,直截了当表明了自己的地位,李承沣屡屡侧目,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李承沣收回兵权失败,好像惹怒了这个大周最大的权臣,他不再屑于伪装所谓的君君臣臣,权力的山巅永远只能站下一个胜者,你死我活的厮杀,仿佛一触即发。
一路无话。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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