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个我也打好招呼了,瞿医生你知道的,”他正说着,就听办公室门口响了几声敲门声,有个中年圆脸的秃顶医生探头进来,抱着个茶壶,笑呵呵的一副弥勒善相,谁见都心生好感:“唷,程教授都在了,这么早啊。”
程翥就迎上去握手:“这不是专程请您这尊佛来着嘛。”
瞿医生就笑着四下看:“怎么,乐乐今天也来了吗?我倒是想他了呢。”
“这趟不是为乐乐的事,”程翥说,“是我一个学生。”他朝徐步迭指了指。又向小徐介绍道,“小徐,这位瞿医生,是这儿很有名的心理治疗专家。”
徐步迭像被那几个字烫着了似的猛地一缩,不可思议地望着程翥,脸色阴晴变幻,突然逐渐涨红:
“……你……觉得我有病?”
还没等程翥开口,瞿医生倒先笑了:“我们精神科医生名气可真不好唷。不是那回事。很多时候,你只是心里有一道坎过不去,我们也不是过去把你那道坎给铲平了,外科医生做的是这种事,遇山开道修路架桥;可我们心理医生呢,我们是很懒的,我们就像个啦啦队员,是给你鼓劲的,让你能鼓起勇气翻过去。等你翻过去的时候回头一看,嚯,原来之前困住你的,只有这么小一点儿,过去了就不用管它了,愚公才移山,智者要智取威虎山。所以这个不是治好不治好的问题……啦啦队员治好了跑不动的选手没有哇?”
“……没有。”
“对嘛,那选手生病了没有哇?”
“也没有。”
“这也不能绝对,有时候也是有的,不过那时候啦啦队员会叫医生过来帮忙,腿摔断了就叫外科,喘不上气了就叫内科。啦啦队员就是做这些后勤和帮忙判断的,是鼓励你继续,还是避免你受了重伤还死磕,什么腿摔断了爬也要爬到终点之类的……”和蔼的中年谢顶男人絮絮叨叨地把他从程翥手里接过去,他的言语有一种魔力,很温和,也很有说服力,让你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节奏去走。“所以嘛,只要你不是腿摔断了,你就不是病人,我也不是医生。来吧,来,我到开诊还有阵子,你就当陪我聊会儿天,你看,九点我就接诊了,就十五分钟都不愿陪陪我呀。”
徐步迭也不可能当场发作,当着辛主任的面不给程翥面子,于是拖拖拉拉地在医生和程翥之间不断游移,但随着瞿医生的话语节奏逐渐转移了注意力,最后终于跟着他走了,带上门时还拧着眉,忍不住回头瞪了程翥一眼,似乎对他的先斩后奏很不高兴。
程翥松了口气,坐回沙发上。
“没事,老瞿搞得定他的,多少不愿意看病的都被家里人连哄带骗给骗来,交到老瞿手上没多久就服帖了,巴巴地自己来。”辛夫人安慰他,给他泡了杯大红袍,(“给你尝尝,我这领导特供,正职专享限量版”,)“你搞这么上心,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
程翥用完了力气,歪在沙发上有点颓,“不说了吗,就是个学生。”
“你这是打算冲击今年什么模范教师中国好人之类的奖项啊?我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模范?”辛主任揶揄一番又板起脸,“他家情况好复杂,你别给人上套了。哎,这小子有点啥心理疾病也正常,家里都这样了人还能没病吗?”
程翥说:“到底啥情况,我让你查你查了没啊?”
“查了,我这副主任干的不就是这事,喏,”辛夫人把一份资料递给他,身子前倾,凑近了神神秘秘开口,“车祸,出东七高速下省道,在郭田埠那里一段急弯公路上撞到护栏翻出去的。驾驶座的男的当场死亡,副驾上的女的三度烧伤面积达到70%,送来的那天,两家亲戚差点在我们院急诊打起来了,上演全武行啊,当时就是我们主任去摆平的,差点没给他们跪下。这事好出名都有记者来了,你今早电话来我就觉得似乎有印象,一查,果然是。我听护士说,昨天他家亲戚还上演极地大逃亡,又跑了一个签字都不敢的。他一家在我们这,也算名人了。”
程翥都听愣了:“怎么回事啊都?为什么要打起来?”
“这我也是吃瓜不保真啊,总不能真问家属——也没家属了,就你那学生一个,他又不开口,都我们护士长东拼西凑道听途说的。据说这车祸有问题,因为男方很久不开车了,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开车。那天据说是女方一定要求他开车回老家,男方家因此指责女方是故意的,好像是说有些夫妻矛盾;女方家就更直接了,直接说男方是杀人凶手,说这车祸是他打算自杀,却不忘搭上自己老婆。”
“还有这种隐情……”程翥无语了,信息量太大一时缓不过来,“那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不是涉嫌犯罪吗?公安没有介入调查?”
“是啊,可是谁讲得清呢?死无对证啊。”
“怎么能这样讲呢?女方还活着啊。”
辛主任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你不知道?……他啥都没跟你说,你还这么热心帮忙,你是不是被人卖了还数钱啊,我咋没觉得你之前这么傻白甜呢?”
“怎么了?”
“他妈妈林幼霞,比起烧伤来说,最严重的问题是PVS……也就是持续植物状态。当然,在这种程度的烧伤现在都还不稳定的情况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至少,那植皮敷料换料受的罪也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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