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跟你说过没有,他每年都会去巴黎几次,其中一次是你生日,其余几次看运气,不一定能碰见你,因为你满世界飞,很少在公寓。但每次他从巴黎回来,状态都会暂时性地好一点。”
“他在律所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压力也大,需要经常出差熬夜,但他对这行感兴趣,再加上知道你要回国了,所以心理状况比较稳定,做了几次检查和测试之后,确定抑郁转为中度,焦虑也降到轻度。”
“不过你回国之后,他因为遭到了你的拒绝,还误会你有了女朋友,所以情况又差下去,出现了之前很少发作的幻觉。当然,你的拒绝和排斥是正常行为,站在你的角度上,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和做法。”
“沈植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我现在认为他是对的,拿自己的病换你一时心软其实很不可靠。在知道这些之前,你愿意跟他重新试试,对沈植来说是一种肯定,至少证明你对他不存在同情的可能。”
“我说的这些,差不多就是沈植这几年的情况,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压力,因为追根究底,沈植的病根在于他的家庭。童年遗留的问题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影响了他的性格,后来又经历了和家人决裂、和你的感情破裂,堆积下来,才造成了最后的爆发。”
“沈植以前不是个合格的伴侣,他明确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把自己打碎重组,虽然过程非常痛苦,但幸好你还愿意给双方一次机会。许言,你是个很勇敢的人。”
没有了,就说到这里,许言全程没开口,只在最后朝蓝秋晨弯了一下腰,作为道谢和道别。他转身下楼,上车,穿过市区上高速,一刻不停。
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只剩一片残红,许言庆幸自己是在高速上,可以把车开得飞快。他想起沈植的样子,很多,苍白的,失落的,绝望的,崩溃的,流泪的……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循,比如他瘦了,比如那次在北京的酒店,比如‘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你了’,比如杂物间里他站不住的样子,比如汤韵妍说他进医院了,比如他喝醉后还一直惦记着要吃药。
根本不是安眠药,是抗抑郁的药。
他想起那年对沈植说过的话:沈植,我建议你去看医生,你心理有病,活该你不会爱人,你真可怜。
所以沈植真的去看医生了,也真的被确诊有心理问题。
许言使劲抹了一下眼睛,牙关不住打颤,五脏六腑都被攥在一起,用力地,捏成一个皱巴巴的团,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滚动,撞到哪里都痛。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宁愿沈植潇洒快活把前尘往事丢得一干二净,也好过见到他这样千疮百孔脆弱崩坏,三年多的时间里没有轻松过一秒。
不是都说爱是好东西吗,为什么会把人弄成这样。
一小时的路程前所未有的漫长,开到市区时,恰逢晚高峰,不断闪烁的车尾灯、高高在上的红灯,红得刺眼,金刚怒目般地瞪着许言,狠狠揪住他心头的焦灼和慌,生拉硬拽地撕扯出来,耀武扬威地在眼前晃,要他坐立难安。
身体里有什么在蓬勃胀大,快要炸开,撑得他透不过气,几乎想嘶声大叫起来,让声音和爆炸一起,发泄那些疼闷、痛楚,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许言抬手遮住眼睛,有泪不断往下流。他被困在这条拥挤停滞的直线上,他不能自控地想象着沈植病发作时,蜷曲的、僵硬的、窒息的——到底是什么滋味,许言无法感同身受。
他只是很累。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几年他其实很累。
总要极力控制自己别去想沈植,仿佛想了就意味着还没彻底死心。人最喜欢逼自己做某件事以证明决心,但实际上没有必要,如果真的不在乎了的话。
这样较劲,太累了。
那晚看见沈植喝醉,看见那个一丝未变的家,许言扛不住地破防——他们其实很像,正常人一样地活着,背地里却始终没有停止过自我折磨。
许言只是没想到,沈植身上还有藏得更隐蔽更深刻的伤病。他从不打算采用任何手段来报复,却拦不住沈植要自我惩戒,太重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以这样的方式体会他的感情。
从他长久的痛苦和歉意里感受到自己被爱着。
车开进小区,天已经完全黑下去,沈植的房子越来越近,许言踩下刹车,在大道旁的树下停住。他通红着眼眶,透过车窗侧头看去,那棵白玉兰很安静地立在月下,二楼露台的灯亮起,门打开,沈植走出来。
他站到栏杆边,正在打电话,手里拿着一杯水。
许言不止一次觉得沈植像树,长在那年冬夜北海道路灯旁的皑皑白雪里,长在夏天夕阳余晖下的风里,也长在曾经被放弃灌溉的那片荒野里——很久以后,正如此刻,许言回头再看,原来荒野上已经蓊蓊郁郁铺满植被,而自己再也不用守着海市蜃楼自欺欺人。
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绪在见到沈植的这一刻竟然通通偃旗息鼓,许言擦干泪,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
“蓝医生,我是许言。”
“怎么了?”
“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许言抬头深吸一口气,望向阳台上的沈植,在眼泪再次掉下来之前,他说:“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告诉沈植我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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