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魏勉将那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却只装作没有没有听到,懒得开口。
他抬头看向天际,思绪仿佛又回到那年的冬天。
八年前的昌宁街胡巷东口,一座高耸的院墙外隐约能瞧见斜飞而出的檐角,叠复环绕,古韵悠然。
门柱陈旧,阶前积灰,紧闭的大门上贴着严整的封条,给风一吹,扬起一角,透着无言的沉重和萧索。
这是被查封还不到两年的甄家大宅。
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跪倒在这家宅院阶前,从兜里找出掏出一个冻硬的腊鸡腿,扯出一张皱巴巴的油纸。他将油纸平铺在地上,双手捧着鸡腿恭恭敬敬地放在油纸上,随后取出小半截红烛点燃了放在最前。
眼下是年关,京城街头人影寂寥,没有人从这家门前走过,四下静静的,唯有寒风过耳的轻微动响。
乞丐对着蜡烛,磕了三个响头。
“你祭甄家做什么,甄家已经完了。”背后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乞丐飞快扭头看了一眼,他眼睛有些昏花,只隐约看到是个年轻的贵公子:“关你什么事?”
“甄家通敌被抄,大过年的你在这儿祭拜,不怕被官兵捉走吗?”
乞丐咳嗽了一声转回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怕他们……再说你这黄口小儿又懂什么,甄家大老爷是反贼,可甄家夫人和公子都是好人,甄家小姐……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大老爷犯了事,与他们……却不相干啊……”
那人一顿,许久才道:“你又没有见过甄家小姐,怎知她貌美?”
“谁说我没见过?我见过的……”
几年前的冬天,他险些冻死在这石狮底下,是甄家小姐把自己取暖的毯子、手炉都给了他,还让人送了糕饼给他。
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昏花,他看到甄家小姐戴着帷帽站在那儿,粉白的裙摆,轻纱随风拂动,真真正正……是仙女儿才有的模样。
后面的人没有说话,走上前,放了三个馒头上去。
乞丐本要破口大骂,忽而有一缕冷意窜入了他的鼻息。
他一顿,猛地扭头,就听到那人柔声道:“在这儿不冷吗,要不要去屋里头坐坐?”
那个人面若冠玉,温文尔雅,正是汾阳侯魏勉。
张府,慈铭堂。
夜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几个家仆都刻意压低嗓音,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正巧孙嬷嬷从屋内走出,看到张学林过来,忙福身见礼:“大人。”
张学林:“怎么样了?”
孙嬷嬷:“刚刚醒过一次,只是神智还不清醒,所幸身上是不烫了。”
张学林眉头一蹙,却并未说什么。
他举步入了屋,屋内烛火闪动,隐约有一股暖暖的清芬。
绕过绨素屏风,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他不禁一怔。
甄真着白色寝衣,一头乌黑的青丝扑散在绣并蒂莲的水红色绸面软枕上。
他垂眸望去,只能看到她的一角侧脸。
雪腮圆润,透着轻粉。
她的身上,仅有墨一般的黑和雪一样的白,像一幅起伏的山水图。
他在床边坐下,才发觉她虽然睡着,却蹙着眉,面带忧惧,不由目光一顿。
孙嬷嬷提着洗净的茶壶悄然步入屋中,绕过屏风正要往里,一看屏风后的情形,生生止住了脚步。
那道清隽的身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外侧躺着的人,他的手落在她的眉心,轻轻揉动,床上的人随着他的动作隐约动了一下。
随即,他的嘴角轻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虽然极淡,却分明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笑。
此时,张学林抬头,看了孙嬷嬷一眼。
孙嬷嬷一颤,当即低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兴许是屋门打开寒气灌入之故,床上的人忽而脑袋一动,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她两眼迷蒙地望着眼前这一片模糊的深红,抬手揉了揉眼睛,歪头看他半晌,雾蒙蒙的眼里竟凝出泪影。
张学林抬袖替她拭去泪珠,低声道:“怎么?”
甄真却猛然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掌,借力从床上坐起,惊忧地望着他,目光定定的:“不要走,不要丢下真真一个人……”
张学林一震。
她披散着头发,浑身雪白剔透,脸上透着红晕和甜香,神色却那样凄然。
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清醒,说的也应当是胡话,可不知为何,他竟……
眼前人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手掌上是一片柔滑温暖。
他就像是受了蛊惑,哑声道:“好,我不去。”
她神情舒缓,展颜一笑,骤然松开了手。
他正因她这一笑微微定住,却见下一瞬,她带着笑张开双臂,径直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怀中。
张学林僵住。
可怀中人尚不知足,她在他胸前上下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不要走……”
几缕柔软的发丝钻进了他的衣襟,怀里幽香暗沁。
张学林沉默不语,只由她着搂住自己,过半晌,察觉怀里的人又睡了过去,才把手搭在她肩上,将人轻轻推落。
然而他才将人推开几寸之距,她就像极委屈似的,皱着眉头流起了眼泪,两只手还捉着他的袖子,仿佛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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