纮玉进来时,已是入夜,见自家殿下仍旧保持着他早晨出门的姿势,顿时有些心疼,圣人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折子如山一般的往东宫送,大有撒手不管的了意思。
不过确实,连他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圣人这是在补偿殿下。
于殿下说,可能是劳心劳神,可于外人眼里,那是圣人给的倚重。就好像在告诉文武百官,朕看重东宫,也看重太子。
相比之下,宁王那边就备受冷落,谁都不傻,圣人这是在生周后气。
“殿下。”纮玉进殿,低低唤了声。
案几上的人头没抬,执笔的虎口处都磨砺的泛红,他语气疲惫:“柳柔的身契拿到了?”
纮玉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薄纸递过去:“拿到了,殿下让我去广云坊翻查一通,果就找到了底子。这柳柔当年被长平侯从坊里赎身出去做妾,可没想到那老鸨还留了一份,如今户部那我顶着殿下您的名号打好招呼,就算长平侯说她给柳柔赎身,咱们也可说是捏造的。”
纮玉是打心眼里佩服:“殿下英明。长平侯纳一贱籍女子为妾,这罪名,可比软禁发妻,苛待子女大多了。”
太子“嗯” 两声,又问:“李尚书来了?”
“是。人带到了,此刻就在偏殿。殿下,您去看看吧。”
他有心让殿下停下笔,歇一歇,阮姑娘离开梨苑这几日,他日夜伏在书房,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把身子熬垮誓不罢休一样。
裴澜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随后径直朝偏殿走去。
墨色的常服扫过台砚都不自知,鸦羽似的睫毛下,眼睑处有些乌青,面如沉潭,周身气势,隐忍不发。
纮玉心里叹了口气,他这是撞刀口上了。
殿下现在这样,分明跟自己较劲呢!
偏殿,刑部尚书李安坐立不安。今儿不知是怎么了,下午大理寺的谢大人来找了他一次,紧接着,入夜他就被传召东宫。
刑部,大理寺,乃是东宫的左膀右臂,也是圣人默许给太子殿下的。所以,他漏夜入东宫,倒不是怕被说闲话,只因他实在,实在是惶恐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找他。
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殿门帷幔处,踏进了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
李安俯首:“太子殿下。”
裴澜手比“坐”的姿势,随后自己也坐在了一旁。他手抵着眉心,嗓音低哑:“明天有个案子需要你升堂,做好准备。”
李安心一沉,不会是谢延说的事儿吧。
还没等李安说话,那边又道:“长平侯要休妻,你判和离就是。”
李安脑门冒了把汗,情不自禁道:“微臣明白,真是巧了,下午谢大人也来找过臣,说的是跟殿下一样的话呢。”
裴澜挑眉:“谢延?”
李安称是。
裴澜冷嗤了声,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的李安惶恐至极。早前谢延来时还好,他们是同品级的同僚,又是多年相识,仗着大理寺寺卿有复审刑部案件的权利,谢延只说尽力即可。这样,他也不那么大压力。
可如今太子殿下发话了,那这案子必得在刑部就了结了,不然,这便是他办事不力。
漏夜月蒙,桑榆荫晚,李大人遍体生凉,皱着一张脸离开东宫了。
李安走后,纮玉揣着那身契仍立在殿中。
裴澜诧异的睨了他眼:“站着做什么,把这身契送去侯府。”
纮玉惊讶:“殿下,您不去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殿下的事儿,他僭越了。
似是如他所想一般,案几上飞过一杯子,携着劲风,擦着他脸颊飞过。纮玉右脸登时擦出了一道血痕。
纮玉当即跪在地上:“属下知错,殿下息怒。”
“滚。”案上的男人声音冷冽如风,夹杂着愠怒。
纮玉提着剑就跑了。
等纮玉走后,裴澜才站起身走了几步。
铜镜前的男人眼下一片乌青,削瘦的下颌上露出点点胡茬,形容憔悴。
他下意识别过眼,手伸在半空中,如鲠在喉。
菱菱若是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厌恶。
默了良久,裴澜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若细听有些发颤,他轻轻道:“菱儿。”
话一出口,冷清冷血惯了的男人懊恼一声,兀自卷了舌头。
半晌,裴澜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挺直脊背:“菱菱,你不必担心沈氏的案子,一切有孤在。”
他骤然缄了口。
这样说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裴澜眉心紧锁,重新回到椅子。他阖上眼,身子朝后靠去。
菱菱,原来恢复了记忆后,想见你一面是这么的难。
第33章 见你 “孤想要的,这世间只有四姑娘能……
翌日清早, 刑部外便有人敲鼓。李安乌纱帽没带严实,就见小厮来报。
他戴帽子的手一哆嗦,下意识问:“可是长平侯府的人?”
下僚如实答:“是侯府的四姑娘。”
李安急忙扶正帽子, 紧了紧官袍,语气急促道:“你即刻去侯府拿长平侯, 顺便, 侯夫人被软禁在院子里, 一并带过来。”
下僚领命。
李安说完便拿着呈堂案册去前堂了。
阮菱正在堂上,手捏着状纸, 李安命下属去搬来椅子,让她坐着等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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