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氏一听,立马克制了心绪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说的对。”
看了看天色,想着消息也该送到丈夫那里了,挺了挺背脊,扶着婆子的手跨下了台阶儿,“走,咱们先去见一见。”
萧家的府邸在城南,虽然地段稍许偏冷了些,但似萧瑾这般不是世家出身的,能在京城有这么个宅子已是不容易了。府中人丁不多,倒也显得十分宽敞。
郝氏一路过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只要她想先发制人,说府中刚刚有人翻墙来捣乱,如此即便她们发现了什么也都不可作为证据,她自可说是有人故意栽赃的。
有了说辞,郝氏心底便有了底气,见着灼华和蔡茂静坐在堂中,倒也不再那么紧张了,脚步松快了起来。
一进了前院,就瞧见衙役分了两排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里,门口还有两个年轻的少年郎持剑守着,神色戒备。
郝氏顺着天光瞧进堂中,见那京畿府尹一身深紫色官服,负手站在门口,目光晶亮的巡视着四周的下人。
而一旁端坐着的女子年岁不过二十,虽不见得有绝美之姿却也是过目难忘的。一身白底绣大朵石榴花的广袖长裙,明丽而不艳丽,那每一朵花纹都绣的极为繁复紧密,却又不张扬。
一支卷云纹的玉簪斜斜的簪在发髻间,细细长长的玉色流苏在她雅致温柔的举手投足间微微摇曳了一抹柔婉光华,冰雕清明冷亮与流苏的微光映在她细腻润白的肌肤上,有一种“起看清冰满玉瓶”的简淡嫣然,恰似白梅洗雨的清丽暗香。
只是那一双眼睛却不似她的长相那么清简柔然,眸光流转间却含历经绵长岁月的从容与沉静,仿佛刀山火海亦不能惊起她半点惊惶。
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打起精神准备应对,郝氏弯着得体的笑意,福身行了礼,“妾身郝氏见过殿下、见过蔡大人。”眸中含了适度的惊疑和担忧,犹豫问道:“不知殿下和蔡大人过来,有何要事?”
灼华瞧着郝氏那仿若一无所知的神色,微微一笑,缓言温和道:“蔡大人例行公事来问几句话,我不过来听一耳朵的,萧太太只管回话就是,不必紧张。”
郝氏面上浮了几分紧张,急急问道:“可是、可是我家老爷出什么事了?”
蔡茂静摆了摆手,道:“只是为了柳镇抚的案子来问几句话,萧大人没什么事。”
郝氏抚了抚心口,松了口气,呢喃了句“那就好”,丫头上了茶水过来,她笑了笑,捏着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水,道:“殿下、大人喝盏凉茶去去暑气。让殿下和大人久等,实在是刚才……”
刚要开口把说词儿拿出来时,一只猫儿突然蹿了出来,打断了她的话。
那猫儿“喵嗷”一声,窜了出来,从一株半人高的石榴树间扑过去,惊的花间的蜂蝶四散,朝霞艳红的花朵便如疾风骤雨般簌簌而落,落在人的眼底竟是血渐的凄厉,搅扰了漫天流光灿烂的沉和时光。
那猫儿低吼嘶叫着刨着一盆茉莉花儿,仿佛惊惧,又似怒气。
“磕、玲玲玲……”
一只孩童手掌大小的青玉瓶从花盆子里被刨了出来,滚落在地上,碎了一道裂纹,磕了一个缺口,滚动在灰白色的石板路上。
那圆润瓶身的凸起一圈反射了天光,耀起一抹心惊肉跳的刺目。
有片刻的沉寂,几乎能听到每个人节奏截然不同的心跳声,嘭嘭嘭,每一声都如战车擂鼓,石破惊天,撩起荒原急转直下的寒彻心骨。
灼华仿若一无所知的安坐其上,微笑着看着猫儿继续刨着土,然后从泥土的深处刨出了一只死去的麻雀,叼了便跑了。
蔡茂静眼神一闪,站了起来。
郝氏看着那玉瓶,想起在铺子里柳家夫人转达给她的话,双目微微一突,眸光迅速流转,推了一把陪房妈妈,“叫你收拾的时候仔细这点儿,这花儿是老爷最喜的,你怎把瓶儿扔在花盆子里!还把殿下和大人给惊着了,还不快去捡了扔出去。”
陪房的妈妈胡乱的点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结巴道:“这、这许是哪个小丫头不懂事丢在里头的,奴婢、马上捡走!”
站在那花盆边上的年轻推官儿江堰极是机灵,瞧见郝氏那一闪而逝的神色微变,一跨步就拾起了青玉瓶儿。
刚要递给那妈妈,却又不小心被瓶口的裂痕给刮了一下,小郎君唉唉叫了一声,连忙甩了甩手,“哎哟,割破了。”
郝氏一听惊了一声,虚退了几步,面上的惊惶更是无法遮掩了。
蔡茂静一看郝氏反应激烈,大步过去,抬手隔开了那妈妈来拿瓶子的手,捻了那青玉瓶在手里,精锐的目光瞟过郝氏微白的面孔。
神色一凛,道:“萧太太何至于那么紧张,不过是被瓶子划破了皮而已,还是说,这个青玉瓶有什么问题么?”
郝氏牵强起了一抹笑意,那笑似是开到頽萎的合欢花,枯黄的挂在枝头,在夏日神君走过而带起的细风中颤动,欲留不留的姿态似垂死时无奈的挣扎,“怎么会,只是、叫这位官人割破了手指,总是我萧家招呼不周、失礼了!”
江堰跳了起来,指着青玉瓶满目害怕,憋着个嘴像是要哭了,“别不是什么毒药吧?完了完了,我不是要死了,大人、大人您可救救下官啊!”
日头晴明如金纸,照的郝氏的面孔乍暖还寒的青白交错,“不是、不是,不过是不知哪里来的脏东西,怎么、怎么会……”
即便她脱离前世已有十数年,但那十年的宫廷诡谲风云的浸润,早已赋予了她刻在骨子里的深刻气势,不怒自威的神色之下有着如玉的和婉光华,声音亦是柔软宁和的。
灼华一手微横小腹前,气势昂扬却又淡然自若,厚重的夏风下,广袖垂下的一角拉扯微动,便如她嘴角的一抹浅笑镇定,“既然萧太太说了这瓶子没什么,便给大人带走便是,也好叫江大人安心,萧太太以为呢?”
“可是……”郝氏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叫他们更多了猜疑。
总不好叫府里的护卫与衙差对上,算着时候丈夫也该收到消息,总能想到办法处理的,便只喃喃了一声是。
今日是来问话的,蔡茂静照例把要问的都问了,这才离开萧家。
出了萧家的门,灼华道:“怕是路上不安全,咱们分三路走,大人按原路返回,我和江大人绕长平街和奉胜街走。”
蔡茂静捏着青玉瓶点头,“殿下说的是,这证据得可谓关键,万不可落在旁人手中。”看着江堰的手,眉头紧锁,“你快回去找盛宝堂的大夫瞧一瞧,若真是毒,怕是不妙了。”
江堰举着手指晃了晃,“我瞧那郝氏看到瓶子跟见了鬼一样,故意吓唬她的,没割破。下官想着若真是长恨春,我中毒了,明日一死,萧家哪里还说得清,便诈她一诈。果然了,经不起吓的。”
蔡茂静笑道:“你倒是机灵的。”
灼华伸手拿了青玉瓶,往袖子里一放,蔡茂静一惊,但望了眼四周便也不再说什么,三人各自奔了个方向回衙门。
太阳渐渐西斜,道路两旁的高大梧桐投了浓密的阴影在路上,落花飘飘,香味似清澈河流的随波逐流,不争不抢的清新舒心。
静姝给灼华倒了杯茶水,惊奇道:“原是去试探的,没想到竟真的有发现,那只死麻雀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要是没有那只麻雀埋在下头,猫儿也不会去刨了。”
灼华疲乏的掐了掐眉心,隐约间心口又翻转蠕动的绞痛,心知阿翁的药也压不住它了。
第407章 长恨春案(十六)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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