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虽矮,树干却粗壮,强震过后,拦腰震断了好多棵, 枝冠半耸拉着,摇摇欲坠,公路另一端,大树阻挡的后面,还搭建着不少脏兮兮的简易布棚子。
一场大雨的接连洗礼,所有的棚子都是湿哒哒的,豆大的雨点撞击布面的声音,有节奏的此起彼伏,在雨幕中渐渐汇聚成悲怆的旋律。
最外面的帐篷里被人用防水布延伸出一块遮挡棚,一个有着一头浓密自来卷的小女孩额头被血污沾染,已经结了痂,浑身脏兮兮的靠在妈妈怀里含着手指,目光呆滞惊恐,天真地瞪着大眼睛,看不懂一夜之间,自己的家园为什么会变成了这幅模样。
姜鸾一天一宿没有合眼,这会儿好不容易稍有空隙,轮班的医生把她替换下来,正准备跑去休息帐篷里眯一会,就看到了眼前出现的这一幕。
她顿了顿,抬手往上提了提挂在肩膀上的医疗箱带子,抬脚朝着那个女孩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小女孩终于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外国女性是朝着自己而来,她有些抗拒的往母亲的怀里躲了躲。
小女孩的母亲也在这时注意到了姜鸾,她看见姜鸾身上那件已经湿透了的白大褂,和胳膊上绑着的红色十字袖标,便立刻明白过来。
方才还灰蒙蒙的眼眶里,倏然有了光彩。
“能听懂英文吗?”姜鸾蹲在她们面前,放下药箱,用他们之间唯一可能会通用的语言问道。
想着万一实在不行,就只能你来比划我来猜了。
万幸,女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带着孩子过去治疗?明明那么近,她应该在发烧。”姜鸾半个身子都在搭棚外面,雨有渐大的趋势,从里到外湿了个透,泥泞糊了一身,她倒是从没这么狼狈过。
上次淋雨,身边还有傅遇,她被保护着,倒也没早什么罪。
想到这,她连忙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情景画面统统的赶出脑海。
小女孩的妈妈没说话,而是抬手指了指对面医疗队进进出出的伤员。
恰好,公路一侧的泥泞路面上,几个义务支援人员正抬着四副担架,没命的朝着医疗帐篷跑,抬着担架的救护人员头上、手臂上,也隐约能够看到混杂着泥沙的血迹。另外还有两个医护人员跟着担架跑,用纱布捂住最前面两个伤重病人脑袋上出血的伤口。
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在跟死神赛跑。
我们就不去添麻烦了......
女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悲悯的眼神望向仅一路之隔的那块地方,姜鸾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略微酸胀,原来无国界的不仅仅是医生的使命,还有共情。
*
姜鸾给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包扎好伤口,才回到休息帐篷,到现在加之出发前就一直在上班,她已经超过48小时没有合过眼了。
她坐在帐篷里,巴望着窗外的雨,竟然没有丝毫睡意。
人在精神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状态下,总是能够忽略掉困顿,但实际上她的身体已经超负荷的在运转了。
休息室里还有几个轮休的医生护士,大家都是蔫泱泱的提不起精神,却没人真的睡过去,这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救援工作把他们一个个折磨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彼此心里都有着不言而明的默契:快结束这一场无妄之灾吧。
姜鸾已经疲惫至极。
可耳朵里却似乎还充斥着绝望的哭泣和悲怆的叫喊,原来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与之抗衡,却如同以卵击石。
这一天一夜,她亲手送走了三十多名重伤不治的病人,骤雨的夜让她觉得冷,却早就分不清,这冰冷的感官到底是由何而来。
沮丧、自责、难过、无助。
她很难想平常那样说上一句: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这里,在灾区,生命如蝼蚁,尽力于事无补。
室内静悄悄的,偶尔还有人随意辗转的身体发出的细微响动,渐渐的都归于了浅淡均匀的呼吸当中,窗外大雨瓢泼如柱,才不过四点半,天际边缘最后一点光亮也早已消失不见。
骤然,一声巨大的震响伴随着地面剧烈的颤动划破天际,也同时惊醒了帐篷里所有刚刚陷入沉睡的医生们。
剧烈的颤动只持续了十几秒,但室内桌子上摆放的各种物件都已经散落在了地上,更有姿势本就不妥帖的人直接从行军床上滚落到了地面上。
姜鸾半趴在窗边的小方桌上,被震动的惯性前后一送,脑门直接晃到了桌角上,瞬间失去了平衡,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等余震终于过去,她才呲牙咧嘴的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
此时,其他人也已经缓过神,纷纷挤在帐篷口往外看。
外面的脚步声搓擦纷乱,焦躁凌乱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姜鸾敏锐的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信息中捕捉到了重点。
“出事了,刚刚余震有地方山体滑坡,有人受伤了,情况不明!”
所有人来不及多想,直接抓起医疗箱冲进了雨幕中,跟着大部队往前跑了近千米,终于在宇川县通往主城的公路折角处发现了大块儿的泥石流垮塌痕迹。
大小不一的石块拦腰截住公路,碎石和泥浆被大雨冲刷出一个个坑洼不平的小丘,坍塌的山体另一侧,隐隐约约可以看清楚几辆运送救援物资的车辆和临山而筑的房屋瓦片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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