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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说起小世子,简直如魔星降世,满长安的小儿郎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淘气,偏偏清虚子道长对徒孙爱如珍宝,恨不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世子白日在道观学书符幻变,回府后也不闲着,不是捉些小鬼小妖来玩,就是在府中挖地掘鼠,光自己一个人玩还不够,还逼着下人跟他一起玩,下人们躲不过去,整天叫苦不迭。
    常统领这些年看得多了,也算懂些玄术上的皮毛,他把符箓黏于刀刃上,倾身到门壁后细听,
    花厅里先还能听见卢兆安的哀嚎声,刹那间就旷静下来,可能已经落入了怪物手中,再不出去相救就来不及了。
    他正要拉开门,门外忽然响起了指甲划过的诡异声响。
    众人又惊又怕,那东西又来了!耳房门上不是贴满了符箓么,那东西竟一点都不惧?
    “哒哒哒”,“哒哒哒”,不知谁的牙齿打起颤来,恐惧如冰水,瞬间漫过了众人的头顶,有几位胆怯的小娘子不堪忍受这份煎熬,摇摇晃晃晕了过去。
    常嵘意识到情况有多糟,沉声道:“别再出去查探了,这东西分明在诱惑我们出去,现在只能死守在房中,能捱一刻是一刻。”
    诸人瑟缩着挨在一起:“对对对,门上有符箓,女鬼应该闯不进来吧。我们别在房里别妄动,熬到世子回来就好了。”
    “快,谁还有符,都交出来一起贴上。”
    房里的人纷纷交出手中的符箓,不一会就将门缝和小窗都给堵上了。
    房门乃是柏材所制,极为厚重硬实,然而两扇门上,却各自有一小框障着纱幔,门缝也大,足可探入一指。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冷风,门前忽然变得阴冷起来。
    滕玉意背上一个劲地冒冷汗,没用的,这符箓只能挡得住“顾宪”之流,却根本奈何不了尸邪,它之所以迟迟不进来,无非是想多折磨折磨他们。
    从成王府陷入黑暗那一刻起,大伙的意志便一点一点被摧毁,瞧他们现在的状况,多么像被圈禁在一起的笼鸟。
    尸邪在笼外逗弄他们,玩累了故意停下手,让笼中的人误以为自己逃出去了,但只要跑出去就会发现,他们不过是逃进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估计对尸邪而言,整晚唯一的意外就是顾宪,他带着夜明珠,有光就意味着勇气,尸邪不想让人们看清自身的环境,便率先控制了顾宪的心智。
    她咬了咬牙,难怪小涯对尸邪如此忌惮,这东西虽然是少女模样,却比世间最恶的邪魔还要难缠,小涯方才放弃示警,怕是已经猜到了现在的处境。
    她拔出小涯剑,在杜庭兰手中写道:让常统领护住我。
    杜庭兰仔细琢磨一番,低声对常统领道:“阿妹说她有办法对付怪物,但请常统领一定要护住她,无论她做什么,都别拦着她。
    常嵘疑窦丛生,这话什么意思?转念一想,连符箓是这位滕娘子拿出来的,料着有些真本领,便应了。
    门外的动静陡然大了起来,那少女像是有点不耐烦了,长指甲先四处抓挠一番,接着探入门缝,像小孩玩捉迷藏似的,开始一下一下拨弄里头的符纸。
    滕玉意再不迟疑,把剑插入门缝。
    房里的人吓得抱成一团,黑暗中待久了,五感变得空前敏锐,隐约瞧见滕玉意的动作,慌忙拦道:“滕娘子,你这是要做何?”
    滕玉意顾不上与众人解释,她那一剑正对尸邪的手指,只恨让那东西侥幸躲开了,她正凝神分辨尸邪的声响,希图下一次扎得更准,突然听到右边纱幔有动静,忙转动剑尖又一次狠狠扎了过去。
    这动作瞧在众人眼里,像是在蓄意破坏门上的符箓,房中人沉不住了,常嵘虽答应护住滕玉意,难免也有些纳闷:“滕娘子,你把符箓都给划破了,还如何抵挡外头的妖邪?”
    杜庭兰忙帮着解释:“我妹妹这把剑是道家法器,一向有驱邪除祟之效,她临时用这剑抵御,应该是觉得符箓抵挡不住那女鬼了。”
    房里的人益发激动:“胡说,若没有青云观的符箓,我们安能在房中避难?你拿把不知名的剑谎称道家法器,却肆意破坏救命符箓,你到底要做什么?分明心怀叵测。”
    杜庭兰愣了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觉得这些人不对劲。
    又有人忿然道:“我知道了,这个滕娘子行事鬼祟,说不定已经被怪物控制了心智。当心她毁坏符箓,快叫她住手。不,她这是存心要害人,我们先制住她再说。”
    “对,没准她跟顾公子一样都变成了女鬼的傀儡。”
    杜庭兰心头猛跳,忙高声道:“常统领,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护住我妹妹。”
    这时有人探身抓向滕玉意,被t常统领出手一拦,他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方才滕娘子一直在房中,哪有机会变成傀儡,怎么你们一个个像犯了魔障似的,先朝自己人动手了?!”
    但诸人的反应已然不受控制:“常统领,你别被她唬住了,她分明是那妖怪的同伙。“
    “没错,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她害死。”
    “杀了她吧,不然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滕玉意注意力虽放在门外,脑子却一刻不停,听到房里人转眼就喧腾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震惊,这些人短短工夫就迷了心窍,只能与门外的尸邪有关。
    看来尸邪的确有些怕小涯剑,否则怎会驱动众人针对她。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常统领的心性了,他可是成王府的腹心股肱,他能稳住众人最好,要是连他也被蛊惑,那么谁也别想逃了。
    门外的东西仍在徘徊,滕玉意试着摒除杂念刺出第三剑,可这时背后早已乱成一团,甚至有护卫朝她抓过来:“还愣着做什么,必须除掉她!”
    常统领一惊之下,用刀柄将对方挡开:“你们莫不是疯魔了?!滕娘子真有问题的话,耳房门早就被打开了,哪用得着你们在她背后喊打喊杀。”
    不料一下子,那护卫一拳打向常统领的面门:“好哇,看来你也不对劲,你们都是妖邪,再拦着连你也不饶!”
    常统领惊怒交加,左边挺刀挡架,右边一个巴掌甩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一个个糊涂成这样!我看妖怪不用费一兵一卒,足可以让我们自相鱼肉。”
    那人似乎被这个耳光打懵了,愣了一愣,终于垂下了胳膊,然而很快又有人扑过来:“少啰嗦!杀了她!”
    吵嚷声中,就连老迈的虞公也颤颤巍巍开了腔:“杀了她,咳咳,杀了她。”
    杜庭兰无力控制这局面,不由双腿发软,滕玉意却始终心沉如铁,她不知道常统领为何没被蛊惑,不过看样子还能支撑一阵,门外的尸邪存心跟她玩游戏,她也在耐心等待最佳的时机。
    尸邪的声音与寻常的少女无异,口里嘀嘀咕咕,像在抱怨着什么,慢悠悠把手搭上房门,忽地又缩回去,估计觉得这游戏很好玩,不断发出清脆的笑声,接连试了几次,存心在逗弄滕玉意。
    滕玉意每每晚了一步,假装气得跺脚。那东西察觉滕玉意的恼怒,似乎很得意。
    滕玉意为了让自己的愤怒逼真些,一边故意刺不到尸邪,一边在脑中回想自己是如何被蔺承佑暗算,一想到嗓子被此人害得说不出话,心火蹭蹭蹭就冒了上来。
    尸邪反复试探了几回,终于攒足了耐心,出其不意划破扇格上的纱幔,便要抓向房内滕玉意的胸口,不料这一回,滕玉意出手空前地快,一剑刺出去,刃尖直对那东西的手背。
    “去死吧。”
    尸邪躲闪得算及时,依旧被划破了一道伤口,吃痛之下,她咿咿呀呀叫起来,门外刮过一阵阴风,重新回归岑寂,连同房内那股萦绕了许久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感,也一并消失了。
    滕玉意大声喘息,那东西凶力非凡,被扎了一下不至于法力受损,之所以遁走,想是头一回遇到小涯剑这样的法器,等它弄明白怎么回事,必然会再次过来,不过好歹拖延了一阵,只盼蔺承佑能在这当口赶回来。
    可没等她缓过劲,背后又有人朝她抓来:“常统领,你没瞧见吗,她把房门弄破了,她是妖怪的同伙,快把她杀了。”
    尸邪虽然遁走了,房中人却越来越激动,常统领和杜庭兰以一抵十,渐渐疲于应对。
    杜庭兰情急之下大喊起来:“你们没听见么?方才妖怪想进来,是妹妹挡住了!”
    常统领喝道:“一个个疯得没边了,把刀放下,别逼我教训你们!”
    护卫再次挥刀砍向常统领:“我算明白了,你也是妖物的傀儡!好,先杀你,再杀她!”
    其他人也纷纷捋袖揎拳,要合力对付挡在门口的这三人。
    “住手!”忽然有人喝道,“你们疯够了没有?”
    这人一出声,房里愣了愣,那声音清脆天真,分明是阿芝郡主。
    阿芝吃力地分开人群走到滕玉意身边,焦声道:“我听得很真切,那女鬼一直在外头滋扰,是滕娘子挡住了它,她要真是女鬼的同伙,何必抵挡直接放它进来不就成了。”
    众人只安静了片刻,复又嚷叫起来:“郡主,你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糊涂的是你们!”静德郡主张开胳膊挡在滕玉意身后,她年岁还小,个子不足,身型又圆溜溜的,哪怕已经努力挺胸凸肚了,震慑力也相当有限。
    “我看谁敢妄动,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滕娘子!”
    毕竟是府里的小主人,护卫们哪怕心智迷糊,面对阿芝郡主也有种出自本能的爱护,手里的兵器虽然没放下,却好歹没再一拥而上。
    阿芝郡主松了口气,扭头悄声问滕玉意:“滕娘子,你是不是会道术?你用什么法子赶走的妖邪?”
    问完才意识到滕玉意说不了话,不由暗自焦急,忽觉一只温软的手捉住她,在她掌心写道:阿芝别怕。
    阿芝愣了愣,她和滕娘子才见两回面,滕娘子怎么会知道她小名叫阿芝?叫得如此顺口,莫不是今天在水榭里听哥哥这样叫过她。
    纳闷归纳闷,她不忘回道:“滕娘子也别怕!你放心对付女鬼吧,我会看住他们的!”
    滕玉意本来心弦紧绷,听到这话心里忽然触动了一下,人与人的缘法有时真说不清,前世阿芝与她一见如故,今生好像又古怪地牵扯在了一起。她在阿芝掌心又写了句:阿芝别怕。
    说着便凝神静听外头的动静,阿芝这一站出来,房中总算安静了少许,然而没多久,门外忽又刮起了阴风。
    滕玉意一边攥紧小涯剑,一边暗思应对之策,能拖延的法子已经都想过了,只恨蔺承佑迟迟不露面,尸邪这回似乎做足了准备,竟不再用指甲拨拉纱幔,滕玉意想不到尸邪会再用什么法子袭击他们,一时间冷汗直流。
    忽然脑中白光一闪,余光瞥向身侧的阿芝,她早觉得奇怪了,房里的人被尸邪一蛊惑,无论长幼,个个都失魂丧智,方才叫嚣着要杀她的人当中,甚至有虞公和郑霜银这等饱读诗书之人,唯独阿芝郡主和常统领始终保留着自己的神智。
    该不会他二人身上也藏着什么道家法器吧,能抵挡尸邪的蛊惑,估计不是寻常器件,蔺承佑这个人极护短,把好东西留给身边人也不奇怪。
    她想了想,飞快在阿芝手中写了一句话。
    阿芝忙问常统领:“常伯伯,哥哥是不是给过你什么防身的物件?”
    常嵘愣了愣,在颈项上摸了一晌,很快取下了一个小绣囊:“世子小时候画过的一张符,放在绣囊里给了小人,叫小人日日佩戴,说可抵御邪祟。小人这些年戴习惯了,也就不曾取下。”
    原来如此,阿芝是蔺承佑的亲妹妹,身上想必也佩戴着这样的护身符。滕玉意写道:悄声告诉常统领,待会我出手的时候,叫常统领把这个东西掷出去。
    她知道,以尸邪的邪性,断不会叫小涯剑暗算第二回,能不能再拖延一阵,就看这东西够不够灵验了。
    阿芝踮脚在常统领耳边交代了几句。
    常统领应了一声。
    滕玉意点点头,故意挥剑把门上的纱幔一一划破,如此一来,花厅里夜明珠的那点光亮顺着两边的破洞流淌进来。
    尸邪在门外哼哼唧唧徘徊,与上回不同,这次她似乎缺了耐心,眼看滕玉意出手,她将双手搭在门框上,咯吱咯吱一阵轻响,把门扉慢慢捏成齑粉。
    滕玉意咬了咬唇,常统领没了护身符,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但总比屋里人马上葬身在这怪物手下要强。
    她故意卖了个破绽,剑尖一抖,径直刺向尸邪的右爪,尸邪像是早料到会如此,右爪陡然往后一缩,同时笑嘻嘻探出另一手,欲要扣住滕玉意。
    滕玉意险险一抽,右脚轻踢常统领,常嵘果然依言把绣囊扔了出去,那东西正全力对付滕玉意的小涯剑,不提防又有人敢暗算它。
    常统领这一下运足了内力,绣囊去若星火,准确击中了尸邪的面门,只听噗呲一声,尸邪的皮肉迸逸出一阵腥秽的恶臭,尸邪像是无法忍受疼痛,迅速往后退去。
    滕玉意和常嵘等人都大松了口气,看来大有用处,好歹抵挡了一阵,只望蔺承佑尽快赶回来,。
    尸邪一边跑一边发出少女的哭泣声,宛若受了无尽委屈,音韵幽凄,缠缠绵绵。
    一声又一声,牵扯人的心肝。
    哭声飘进来,护卫们双眼发直:“你们走开,让我们杀了她!”
    阿芝喝道:“再敢放肆,回头我叫哥哥狠狠责罚你们。”
    护卫道:“郡主,看来你也被妖怪蛊惑了,那就别怪小人得罪了。”
    说话间便要动手,常统领大惊失色,扬掌就要劈开那护卫,后窗欻地破开,有人飞纵进来。
    那人手持一盏琉璃灯,一脚踹中护卫的心窝,厉声道:“被妖怪一唬,连主子都不认了?!”
    护卫被狠狠踢中,狼狈地向后一倒,呼啦啦压倒一大片,众人慌乱抬头,方才死活点不着的火折子,轻轻松松被来人点亮了,蔺承佑手中的琉璃灯光明耀目,瞬间照亮房间每一个角落。
    阿芝眼前一亮,狂喜道:“哥哥。”
    护卫们晃了晃脑袋,眼神倏地清明起来:“世子。”
    滕玉意大松了口气,这厮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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