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他一把拂开,“你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惜,又何必担心我?”
长宁说过,便往外走去,薛迹愣了一会儿,才又跌跌撞撞追了出去,却只看见辇车离开了甘露殿。
她入夜过来,定是放心不下他,薛迹心中起了悔意,他不该这般折磨自己,长宁如今定是怨他恼他至极。
几日后,立政殿中,玉林从外面走进来,将萧璟索要的几本账册送来,萧璟仔细翻看着,一边问道:“近来陛下那里可有什么事?”
玉林回道:“倒也没什么大事,自从灵侍卿与宋卿失宠,宫里人都不敢随意去陛下那里,平素只有卫贵君在,不过您在这里这般辛苦,可他卫渊清却整日闲的吟诗作赋,陛下还让人将他的画作装裱起来。”
萧璟看账册看得头痛,叹道:“即便贵为君后,也与寻常人家中主君没什么区别,一样要理这些琐事,主持中馈。时日久了,眼中哪还有什么春花秋月,只记挂宫中各种开支,倒有些羡慕起卫渊清他们来。”
玉林撇撇嘴,“殿下与那些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您是正夫,他们都只是侍,哪有资格操心这些事。”
萧璟无奈笑笑,同玉林道:“元月和年末这段时间,宫中开支可是不少,其中最不知节制的便是宋子非,别说是陛下罚他,看了这些本宫都想罚他。”
玉林被他这话逗笑,“他可是还托安卿带话,让您替他求情来着,您是不打算过问了吗?”
萧璟道:“让他再安稳几个月吧,暂时不必理会。”
玉林点点头,而后又道:“对了,奴才今日倒是听说一桩怪事,陛下不知为何竟罚了太医院陈太医半年的俸禄。”
萧璟问道:“是平常为薛迹请平安脉那个陈太医?可知道为何罚他?”
“正是那位陈太医,不过奴才不知道缘由,陛下并不会随意发落下人,应是他哪里做的不对吧。还有,先前荣君知道紫宸殿有卫贵君在,并不往那里踏足,可这几日却时常去求见陛下,只是都被陛下挡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肯见他。”
萧璟面上却没什么喜色,他淡淡说了句,“也只是这几日罢了,过些时日陛下心软了,还是会见他的。”
到底还是萧璟更了解长宁,薛迹坚持了半月,长宁到底还是见了他,不过要他向天起誓,再不能触碰此等禁物,薛迹自然是全都答应下来,两人重归于好。
又过三个月,宋子非解了禁足,可他一向心高气傲,如何能忍得这么多人压在他头上,便日日去立政殿诉苦,希望萧璟能帮他恢复位份。
萧璟在宫中讲求制衡之道,如今薛卫二人势盛,他不可能不去扶持宋子非,便应了下来,亲自去了紫宸殿。
长宁有孕已七个月,近来朝政之事都由卫宴萧韶几位大臣共同主理,实在不能决断之时,才会将奏折呈到长宁这儿。
萧璟从辇车上走下,出了一身的汗,到了紫宸殿中才觉清凉许多,不过见着那么多冰鉴摆着,他蹙起眉头来,劝了长宁一句,“我知道近来天气闷热,你一向受不得,但如今你身子重,可莫要这般贪凉,免得落下病根。”萧璟又对殿中宫人道:“佩兰呢,怎么也不劝着些。”
长宁轻声笑了笑,“佩兰今日出宫去了,不过这些也怪不得她。”
萧璟走到软榻前,将长宁身上的薄毯往上遮了遮,又摸了摸她的手,倒不算太凉,“再忍耐两个多月,便不用再受这些煎熬了。”
长宁扶着他的手坐起,“倒也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
她这些时日倒是比之前丰腴了些,脸色也红润多了,只是腿上肿得厉害,他虽有心常来照顾,但却碍于许多事,也只能早晚各来一次,知道她安好便放下心来。
萧璟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揉着,一边道:“有时候也会想,为何孕育子嗣的人不是男子,这样你便不会一边怀着身孕,一边还要忙于朝政。”
长宁忍不住莞尔一笑,她轻轻抚着肚子,“这孩子不是为了哪个男子而生,她只是我的骨肉,这样想来便也不觉得很辛苦了。”她往萧璟身上看去,“我还想不出你身怀六甲是什么模样?”
长宁说完这句话,又止住了笑意,她忘了萧璟无法生育之事,所幸他并未在意。
萧璟缓缓道:“这几日子非总去求我,说他已经悔改,日后也不会再犯,想让你饶他这一回。”
长宁道:”还让朕怎么饶他?如今这禁足也解了,他求你的是复他位份的事吧。”
萧璟笑了笑道:“总是瞒不过你。”
萧璟的请求,长宁几乎都会允诺,这一次他既开了口,长宁也不会让他无功而返。只是倒也没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指着身旁的冰鉴道:“你方才不是说紫宸殿中太过清凉吗?便让宫人将这一个搬去贤君那里吧。”
这便算是答应了,萧璟道:“我这就让人送去。”
萧璟走了以后,佩兰从宫外回来,她来不及更衣便来面圣,同长宁道:“杨寰的身子确实好了,如今更是能在院中多走几步,府中人说是萧丞相去请了无数神医,之前一直没什么成效,不知后来从哪里请来这位,竟真的让杨寰站了起来,就连郑院判见了都觉得神奇。不过,杨毓便是因着杨寰伤残之事才与萧家渐生罅隙,萧丞相四处求医问药,便是想着弥补此事,若是萧杨两家重归于好,那我们该如何?”
长宁镇定如常,“这些时日盯紧边关,若是有萧家的书信往来,一律截下,另抄一份送到朕的手中。”
佩兰道:“陛下放心,这些事奴婢定会全力去做。只是之后呢?”
长宁漫声道:“母皇当初就是太过被动,才会让萧家越来越强。萧家的欲‖望不会平息,若是不加以遏制,迟早会吞下我李姓江山。朕已怀妊七月,萧家不会一直等下去,朕也不愿再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以身入局,让萧韶以为有机可乘,前来逼宫。朕若赢了,可从此肃清萧氏,正大夏朝纲。若输了,便引萧韶入紫宸殿。届时便催动紫宸殿的机关,朕便与这孩子一起,与萧韶同归于尽,到时自有长平在,天下还会是李家的。”
佩兰红了眼,“陛下……”
这些打算长宁早就想了许久,她淡淡道:“只是朕有三件事挂在心上,只有完成这些才可安心等候。其一,宫变时不许君后离开立政殿,这是朕与萧韶之间的事,恩怨也好,宿命也罢,朕不希望他在我和他母亲之间左右为难,他什么都不参与,或许便不会那般痛苦。”
佩兰点了点头,她眼中泪水欲落,“陛下是奴婢的主子,只要是陛下的吩咐,奴婢就会去做。”
长宁又道:“其二便是荣君,朕算计了萧韶,即便是同归于尽,可萧家人为了报复,必定会迁怒于阿迹,朕曾给他一支护卫,到时候趁着宫乱,你让人将他打晕了带出宫去,无论去哪里,只要能留得性命便好。若萧氏未能成功,朕自会接他回来。若是……”其后的话便不言而喻。
“最后便是渊清,朕亏欠他良多,除了这个孩子没有什么能给他了,卫家是世家望族,只要将他送回卫家,便能护他无虞。”
佩兰问道:“可卫贵君对陛下情深义重,如何肯离开?”
第90章 式微 长宁从座上起身,轻声道:“朕自……
长宁从座上起身, 轻声道:“朕自有办法让他离开,萧家即便再得势,也不敢随意动卫氏, 不然这天下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还有两个多月,朕会筹谋好一切。”
佩兰道:“那杨寰那里, 咱们可还要做准备?”
长宁吩咐道:“杨毓虽是因其女儿之事与萧韶疏远, 但这裂痕既起, 便不会修复如初。杨府中要照料的事还是一如既往, 既不用刻意讨好,也不用冷落。”
佩兰扶着长宁在殿中走着,“陛下如今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些事奴婢赴汤蹈火都会去做,只有您保重玉体,大夏才有活路。”
“对了, 不管是贵君还是荣君, 这些事都不要让他们知悉。并非是朕不信他们,而是怕关心则乱。”
佩兰应声道:“陛下放心就是了, 不过长平公主近来一直筹兵,奴婢怕您呕心沥血做这一切, 到头来反而会让长平公主得逞。”
长宁淡淡道:“长平一动,便少不了血流成河。”
佩兰叹息一声,而后长宁又让她去请郑院判过来,长宁道出心头打算, 郑院判着实吓了一跳, 长宁只是让她想些办法,将自己身体“虚弱”的事传扬出去。
郑院判不敢问她更深的缘由,见长宁坚持, 也只得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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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半月,寿安宫,萧胤听着晋奴的禀报,陷入沉思之中,晋奴道:“这些日子陛下身子渐弱,虽有些消息透不出,但奴才观察郑院判近来行踪,陛下这一胎诞下应不会太容易。”
萧胤道:“皇帝的身体只让郑院判照料,旁人连医案都看不到,这郑院判几代为医官,根本不易买通,皇帝又这般信她,谁知这是不是她们有意做出的假象。”
晋奴道:“旁的事都可作假,但贵君与荣君两人常伴陛下身侧,他们的反应不会有假。贵君是孩子生父,见陛下身子不适,竟急得口中都起了泡,日日去紫宸殿守着。”
萧胤叹道:“李长宁多有城府,不得不防啊!”
晋奴又道:“那不如让君后去探探究竟?”
萧胤迟疑了一会儿,“璟儿,予始终不敢完全放心。”
晋奴眼神一转,想到些什么,“奴才倒有个主意,既然陛下依赖于郑院判,下次陛下再传太医之时,若是郑院判因着什么事无法进宫,只消让许太医为陛下请一次脉,是真是假自见分晓。”
萧胤赞赏地看他一眼,“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一日之后,郑院判的马受了惊吓,其人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当时便昏迷不醒,而长宁那里等不得,许太医便按着吩咐去了紫宸殿。
许太医从紫宸殿出来之后,便悄悄被带去了寿安宫。萧胤在寝宫中来回踱步,见她过来,不等她请安,便问道:“皇帝的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许太医恭声道:“陛下脉象极弱,乃是气血不足之象,从面色上看来,也确实如此。近来进补颇多,但陛下的身体仍旧没有好转。故而下官想着,陛下生产之时应有些困难,怕是没什么气力,到最后胎儿难以娩出。”
萧胤思虑片刻,又看向她,“你当真能断定?”
许太医回想一番,笃定道:“下官敢以人头作保。”
萧胤让人将许太医送了出去,却依旧在思索此事是真是假,晋奴道:“先帝的阮侍君身子就不好,还未到而立之年便病故了。”
萧胤吩咐道:“拿纸笔来,予要将这个消息告知长姐,至于之后如何,由她来定夺。”
李长宁身体虚弱对她们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味谨慎小心也会步步掣肘。
紫宸殿,佩兰将安胎药端了来,见长宁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佩兰道:“这药正温着,陛下还是先用药吧。”
薛迹坐在榻前将药碗端起,提前饮了一口,而后才喂给长宁。
长宁将药一饮而尽,用绢帕擦了擦嘴,问佩兰道:“许太医去了寿安宫吗?”
佩兰道:“不出陛下所料,只不过许太医并未在殿中停留太久,一炷香的功夫就离开了。”
长宁问道:“郑太医那里如何了?”
“陈太医方才往宫中来传消息,说郑院判已经醒了,只是有些皮外伤,怕是要将养几日。”
薛迹握着长宁的手,道了句,“陛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叔父来为您诊治。”
佩兰笑道:“倒是没想到荣君竟也懂医术,方才确实惊险,若不是您按之前郑院判所说用银针改变脉象,只怕许太医回去禀报的就不是陛下玉体欠安了。”
长宁确实想过瞒着薛迹,可那日郑院判施针之时被他瞧见,竟从这细微之处察觉出异样,长宁便只好将此事道出,薛迹虽忧心忡忡,但却不愿随意改变长宁的决定,只将那些穴位暗中记下,没想到今日竟能用上。
萧韶虽知晓长宁身体不适,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吩咐身边心腹道:“暗中寻几个与皇帝身孕月数相近的女子来,记住,到时候本相只要女婴。”
那人道:“主上是想用这女婴取代皇帝所生的太女?”
萧韶目光阴沉,“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近来做足准备,若真要兴事,绝不能再任何细微处出了差错。不过,本相更希望的是兵不血刃。只要能控制住幼主,禅位便指日可待。”
“杨毓那里,主上有何打算?”
萧韶将茶盖掀开,轻轻饮了一口,“她已向我示好,至少明面上不会起纷争。杨毓确实不可尽信,但只要我手握大权,李长宁也不复存在,她自然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可没过几日,边境竟起了纷乱,奏折呈到了京中,长宁临朝,命文武百官商议对策。
有主战者,亦有主和者,两边争持不下,萧韶立在前面,往龙椅上看去,虽隔着冕旒,仍能看出长宁的身体在艰难支撑。
长宁询问卫宴的意见,卫宴立在那里却久久不作声,身边的官员看向她,只见她身子摇摇晃晃软倒下去,其余人连忙将她扶住,可卫宴却口不能言,没多会儿便昏迷过去。
长宁忙让人去请太医来,将卫宴送到殿后诊治,早朝立时散去。郑院判带了几位太医过来,皆判定卫宴乃中风之症。
萧府中,萧璎听闻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可见自己母亲却镇定自若,她问道:“陛下这般倚重卫宴,她既病了,于我们岂不是大有裨益。”
萧韶见不得她这毛躁性子,萧璎规规矩矩坐好,道:“母亲究竟如何打算?”
萧韶斜她一眼,“我就不该将这些都告诉你,你若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而后又道:“李长宁身子不适,如今卫宴又病了,你不觉得这些事太过巧合了吗?”
萧璎仔细想想,“可今日卫宴在朝堂上倒地是有目共睹的啊,太医不也验证了此事!”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以李长宁的性子,若这些都是做给我看的,又怎么会这般明显。”
萧璎撇嘴道:“可卫宴年岁在那儿,近来皇帝不能临朝,她又怕母亲擅权,阻了咱们多少事,又将朝上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担起,病倒也不是什么惊奇之事。母亲有时过于谨慎,殊不知前朝多的是王侯优柔寡断,未能成事。”
这话虽有些没规矩,但却也算说到了萧韶的心里,她等了许多年,今日见卫宴倒下,除了猜疑之外,更生出些惶恐,若是哪一日人如老骥,怕是没了驰骋千里之心。
萧韶道:“让人且先盯着太傅府,若有什么异动随时来禀报。”
卫宴一病,朝中许多事便交到萧韶手中,长宁虽提拔了薛芩,又让林御史木云砚等人协助,但这些人却都无法阻挡萧氏专权的脚步。
卫宴病情稍稳些,便从宫中移到府里,天气稍凉些,长宁带着卫渊清出宫探病,卫宴如今舌强不能语,一半躯体无法动弹,见长宁过来探望十分动容,用另一只手握住长宁的衣袖,卫渊清转过身去,将眼中泪意强忍住,其姊卫姚道:“母亲这是不放心陛下。”
长宁拍了拍卫宴的手,又让卫渊清留下同卫宴说了些话,她立在门边,卫姚不敢离开一刻,长宁回身看了她一眼,卫姚点了点头,将卫渊清带了出去。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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