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挪了挪屁股,坐近杨峰,笑道:“我这不是赞扬,是陈述,是描述。是实话实说。”
“你这是给我灌迷魂药呀。”
“要是全国的干部都能像你老杨这样,我就开一个迷魂药的工厂,当车间主任去。”
“那厂长谁当。”
“当然是我们部长了。”
杨峰一愣,哈哈的笑了起来,道:“我看你这个迷魂药的水平,至少是部长级的了,不愧是学过《礼记》的人,慎独的功夫已经练出来了。”
宋健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文绉绉的道:“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杨峰一句话给接上了。
宋健连连点头:“无怪乎老杨你能教出个状元的儿子,父亲的水平放在这里,儿子的水平想低都不行……”
杨峰苦笑:“我这个儿子,用不着我教……”
“这就是潜移默化的力量了,恩,要把这点,加到咱们的材料里去。”宋健很是振奋的与杨峰聊起了礼记。
杨峰也被他说的高兴起来,谈性渐浓。
80年代的中国,书籍稀少,教育贫乏,尤其是基层地区,一辈子只看过《毛选》,只会背语录的大有人在,没有网络,没有图书馆的地方遍及全国,买不起书以至于熬夜抄书的青年大有人在,买不起书又不去抄书的,自然更多。
市县以下,自诩大老粗,实际上就是大老粗的基层干部十之八九,剩下的一成人里面,知道慎独不奇怪,知道慎独出自礼记,还能背出来的,那就稀罕了。
省委宣传部的研究室,算是高级知识分子集聚的地方,宋健最喜欢谈的就是古文,尤喜礼记,此时碰上了杨峰,就像是大学战队的队长回乡过年,遇到了高水平的电竞老乡一样激动。
一会儿,两人就肩并着肩陷入了激烈的讨论。
旁边三人只好看着他们讨论,一句话插不进去不说,还得注意脸上的表情,生怕露出无聊的神色被领导看见,简直就像是陪看芭蕾舞的备胎,连美腿都不敢欣赏,实在是水深火热。
一杯浓茶泡了又泡,泡的没味儿的时候,膀胱就开始调戏大脑。
王记者双腿并拢,夹到实在夹不住的时候,干脆手一松,“失手”打碎了茶杯。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记者连忙屈身捡碎片,又不慎将手给刺破了。
“赶紧去包扎,哎,老杨,不好意思啊,把你这么好的外销瓷给弄碎了。”宋健瞬间起身道歉,却是把王记者给听愣了。
外销瓷什么的,听起来似乎就很贵的样子。
杨峰摆摆手,笑呵呵的道:“没事儿,我儿子一口气送了我好几套,我就是看花色好,才拿出来用的,打碎了就打碎了,碎碎平安。”
“你儿子孝顺你的?哎呦,太不好意思了,我看看……”宋健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凝重了,缓缓的道:“这是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啊……”
王记者流血的手都按不住了,重复道:“工艺美术大师?”
他当然知道工艺美术大师,这是国内对工艺美术工作者的最高称号,而工艺美术大师做出来的作品,无论是瓷器、砚台、漆器、木器,都是超一流的作品,在国内年平均工资两千元的当下,广交会上的一套外销瓷往往卖家数百乃至上千元,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更是往往达到数千元之高,是一些省份的创汇龙头。
想到自己因为一泡尿,故意打碎了上千元的物件,王记者恨不得挥刀自宫了。
杨峰却是不在意的,道:“儿子发明的技术卖了钱,就买东西回来给我们,这一套,我就是放在办公室里待客的,打碎了也不影响,没事儿。”
“这个……”
“直没事儿,完了你到我家里去看,一房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这些外销货,少个一件两件的不影响。”
“杨锐买一屋子的外销货?做什么用。”
“说是等升值吧,就是奇货可居了。我以前也不同意,后来他买了一批邮票,几个月时间涨了几万块,咱就没立场不同意了,现在,家里专门盖了两间房子,给他留着存东西,也就是乡里地方大,要不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咬要放不下了……杨锐和一家英国的外资企业有技术合作,赚到的钱不少,我向组织上汇报了。”杨峰多说了两句,也是省去对方的心理压力。
宋健默默点头,84年是邮票疯长的一年,平江很多普通人的邮票都有翻几十倍的,所以,杨峰一说邮票,几个人就理解了。
不过,打碎了瓷器,就是打碎了瓷器,宋健想说赔钱给杨峰,可回头看看王记者,没忍心让他就此赔掉大半年的工资,咳嗽一声,道:“老王,杨书记的话你听到了,出去和老刘好好转转,多拍点照片,仔细打磨一篇好文章出来……”
“宋主任,杨书记,你们放心,我就是不睡觉也要写好这片文章。”老王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肯定情绪,只能紧紧的绷着浑身肌肉。
宋健缓缓点头,问:“老杨,你看呢。”
杨峰也是八面玲珑的基层官员,笑笑道:“那我就提前谢谢王记者了,能写一篇好文章最好,不睡觉就没必要了。”
王记者笑笑,道:“那我就和老刘出去了,我们先找点素材,一定做一篇出彩的报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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