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的,不用担心。”韦士笔却笑道:“我担保妳肯定平安,今天带妳来,不是当挡箭牌的,只是给妳个机会,与前辈亲近亲近,妳是大战后才成长起来的世代,与鲲鹏宫主还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吧?将来妖魔重临,人族必须携手才能抗敌,妳和鲲鹏宫主搞好关系,绝对有利。”
听韦士笔这么说,司徒小书虽然依旧将信将疑,却也只有把疑心按下,与他共同入山,经由门人通报,求见鲲鹏宫主。
以萧剑笏的地位,自不是普通人说见就能见的,但碎星团的百难臆度,偕封刀盟主联袂来访,这可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即使是鲲鹏学宫也立刻骚动起来,很快就得到通知,萧剑笏亲自接见来客。
跟着韦士笔一同踏入学宫,司徒小书自是满心的忐忑不安,甚至看身旁的韦士笔一路嘻嘻哈哈,随意闲散的态度,仿佛是来这里串门子,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司徒小书更是不免忧心忡忡。
……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形?完全都不用戒备的吗?看他这么不当回事,难道真的没事,一切都是我自己想的太多?
……但……韦帅人称百难臆度,万一他这次打的主意,是欺敌必先欺己,那我就这么掉以轻心,等一下不就好危险?所谓小心无大错,我小心戒备,应当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
碎星团在这方面的名声,不只是不好,完全可以说是恶名昭彰,司徒小书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当两人终于见到萧剑笏,韦士笔敞开了态度,双方聊天叙旧,气氛友善时,她依旧身心紧绷,毫无半点松懈,处在随时都准备拔刀的状态。
……总觉得,这个情况假假的,不能放心啊!
心里紧张,看出来的东西都受到影响,面前这两个人都素以智计自矜,两个人都干过表面怀柔,暗里捅刀,谈笑杀人的事,还都不只干过一次,因此被他们搞掉的强敌,也不是两个三个了,自己深知这点,就觉得……眼前的双方看似和睦,互相间客气得有若对待上宾,都快要亲如一家了,这……真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该不会……等会儿其中哪个人杯子一砸,跟着就是五百刀斧手冲出,层层阵法发动,双方手段尽展,然后笑对方“你也有今天”吧?
担忧着这个场面的突然出现,司徒小书全程没有放心,一直眼观四面,明明是盟友之身,却表现得像是一个称职的护卫,随时准备开打,如果不是自己新晋天阶,修为大幅提升,此刻恐怕连汗都要紧张地流出来了。
“……不过是些家常闲聊,妳怎么紧张成这样?”韦士笔突然转头,上下打量司徒小书,“妳不是正准备要拔刀开打吧?这样很没礼貌啊。”
韦士笔看着一旁的封刀盟主,一脸诧异,司徒小书却没好气回看一眼,暗忖如果不是这些家伙一向神神鬼鬼,弄得自己快要精神衰弱,自己又怎会那么失态?
转眼间,不过是拉拉家常,叙叙旧,韦士笔已经和宝座上的萧剑笏达成共识,在不危害人族大局的前提下,鲲鹏学宫将与碎星团尽释前嫌,两方携手合作,共抗百族大战结束后,依旧窥觊始界的妖魔,包括在封神结界破灭后,可能对始界出手的其他诸族,并且在此之前,在有需要的时候,萧剑笏将亲自出手相助碎星团行事。
在这一点上,能取得萧剑笏的亲口承诺,韦士笔此行已经可谓满载而归,虽然不好说事到临头,萧剑笏会不会反口食言,为了人族大局舍弃盟友,但以她身份,食言反口这种事,想来也不会多干,大部分时候,她的亲口承诺可以当金使。
谈判到了这里,司徒小书终于暗暗松口气,晓得这次的事情已经完成,除非韦士笔脑子发癫,还想留下来蹭个饭,否则就可以准备回去了,自己也可以向山大哥面禀,让他知道自己是很能帮得上忙的。
“……小小的封刀盟主,我曾和妳的祖父、父亲并肩作战过,很高兴能看到司徒家后继有人,希望妳能青出于蓝,继续守护司徒家的精神。”
这类的话语,司徒小书如今已经听到耳朵快长茧,从小到大,不晓得有多少人用类似的言语,来和自己说话,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用这话来攀情份的,实际根本没那份交情,唯有眼前这一位,司徒小书不敢有类似念头。
“多谢萧宫主!能与您共抗妖魔,也是我司徒一门的荣幸。”
司徒小书躬身行礼,不光是辈分上的敬重,也是对“人族文明宝库之主”的尊敬,在传说中,千万年的历史上,曾有几度兽族势大,席卷天地,人族危若累卵,就是鲲鹏学宫之主入世,选出人族的真命天子,又辅佐明君,重扬人族光辉,挣得生机,开创属于人族的新时代。
坐在白玉宝座上,萧剑笏的黑发长长,直垂过小腿,浓密如瀑,光润若绢,是司徒小书羡慕不来的倾国绝色,但明明对方此刻一副和颜悦色,可身上的气息,却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山陆陵后继有人……”
“咦?”
萧剑笏的突来之语,司徒小书一时讶然,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指自己传承了山陆陵的精神?还是猜到自己和山大哥的关系?亦或者……
“当初那个人,透过山陆陵,藉宝相金身的壳,行功德、圣德加身之法,夺天地气运以为用,功在人族,福荫当代,祸延……”
高渺空灵之音,在说出“祸延”两字时,忽然顿住,萧剑笏摇了摇头,道:“当初那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另辟蹊径,造出人族战神,收集万民信仰,代行人道之主的部分权柄,从而打退入侵的妖魔,可谓开万古未有之奇,令我叹服,但……擅自挪用一族气运,寅吃卯粮,饮鸩止渴,对人族来说未必是好事。”
司徒小书闻言不免大吃一惊,连旁边的韦士笔都皱起眉头,不明白萧剑笏何出此言,还有,她说的这话,有些自己知道,但“擅自挪用一族气运”这是怎么回事?连身为碎星团高层的自己都丝毫不知。
萧剑笏道:“此番藉机遨游诸天,万界历练,我接触到不少东西,发现以往所知种种,多有误谬……早知如此,很多事情当初我就不会赞成了……如今祸患已成,却需设法挽回……”
司徒小书正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理解宫主意欲何为,就听萧剑笏道:“英雄,虽说是另辟蹊径,以万民信仰收集众生之力,代行人道之主的权柄,但众生之力原是为人道之主所用,如今这样……小小的封刀盟主,妳可有意愿,接替李氏,改换新天,成为人族新主?”
这一句话犹如炸雷,可把韦士笔、司徒小书炸得不轻,后者尤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哪门子的神展开?自己不过是一个护卫随行的,啥也没多想,怎么会搞到想要扶自己当皇帝的?
历史上,鲲鹏学宫不乏做出扶立人主之事,选出真命天子替换原本的昏君,这种事情确实不是第一次干了,但……哪有这么草率的?就算如今鲲鹏学宫对李氏不满,想要废立新君,可怎么也不用问到自己头上吧?
而且,这么犯忌讳的话,还当着韦士笔的面就直接问出来,这又是何意?做得那么明显,自己甚至不需要考虑她是在挑拨离间,韦士笔何等样人,又岂会被这种小伎俩所惑?更何况,萧剑笏此刻的态度非常认真,实在不像是拿这件事在挑拨。
萧剑笏道:“日前之事,妳得万民拥戴,又行仁道,藉着仁之大道登临天阶,两者结合,就是昔日万古人皇之本,比李氏的平庸无能、碎星团的……嘿嘿,更要适合得多。”
这一番话语带保留,却已令底下的韦士笔面孔扭曲,表情异常尴尬,不住轻咳出声,司徒小书见状,连忙开口。
“宫主说笑了!”
司徒小书顿了顿,道:“司徒家一向恪守侠道,一心所愿者,并不是成为万众之王,而是永远与民同在的力量,如遇明主在位,自当侠者仗义,替圣天子查漏补缺,扫除民间不平,如果暴君掌权,纵然其身边护卫千万,也未能当侠者一怒,千里一击……”
“很好的理念,比妳祖父的侠道,有着更清晰的论述。”萧剑笏语气却忽转森寒,“但如果侠者堕落,只知以武犯禁,不为民出刀,又有谁来制衡呢?”
“为法为律!”
司徒小书坦然道:“侠自当以武犯禁,但犯禁就必须伏法,侠义虽大,却不能藉此无视于律,否则就非侠者,只是乱法暴民。”
萧剑笏冷冷道:“好有趣的说法,但世间有暴君,自然也有苛法,如果法不对,难道侠者要盲从吗?”
“法有误,就该想方设法修正,匹夫有怒,聚众而覆舟,改朝换新天,便可重新订定良法,使天下有所遵。”
司徒小书凛然道:“如果没有这样的觉悟,贸然恃武犯禁,事后又不愿意服律法制裁,那不过是唯力为尊的暴徒,怎配称侠?”
“哦?”萧剑笏道:“看不出来,妳还挺重视法的?侠者不是都狂放不羁,寻求自在逍遥的吗?”
“律者,天下之规,万民之所依,一旦失律,天下人不知进退,无以言对错,律破则天下动荡,万民不安,是而律法之重,尤重于帝威。”
司徒小书道:“四人成侠,侠不能离人而独立,既然是寻求与民同在,就该对律法有敬畏之心,比任何人都要重视法,如果不知进退,视法如无物,冲撞的就不是帝威,而是万民赖所生存的安定。”
“但犯禁而遵法,那个代价妳想过吗?”萧剑笏的声音中,带上一丝戏谑,“姑娘,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千古侠道,从来难行,侠者本就是怀着牺牲觉悟在做事的,如果没有这份心,何须为侠,直接当一个老百姓,平平安安,岂不是更好?”
司徒小书并不善辩,更从来不是才思敏捷之人,换了是别的问题,要她侃侃而谈,肯定流于应付,但此刻的对答,涉及的核心思想,却是她平时心心念念,反覆思索的东西,因为脑中想得通达,出口便毫无停顿,即使在鲲鹏宫主的面前,也毫不拘束,反而把很多仅是偶然想过的东西,串联一起,俐落说出。
而她此刻表达出来的,更不只是言语……
第六章 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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