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便没有了。
她耷拉下沉重的眼皮,倒地不醒。
再睁眼时,是在陌生的屋子里,她一偏头便能看见顾言观坐在床榻边上,正无声地低头看着她。
若是寻常时候,一睁眼便能见到顾言观在自己身旁,那她一定会高兴坏了,然后一整日心情都好的不得了,可现在,她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南觅呢?”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还是牵挂南觅。
“不清楚。”顾言观替她掖好被子,“你自己先好好休息。”
这种时候,哪里还能休息的好,她执着道:“那卢十三娘呢?江韶华呢?”
“卢十三娘已经带着我的书信去救人了,江韶华过不了多久便能出来。”
“你怎能如此笃定?你是叫谁去救他?”白倾沅此时的脑袋宛如一团浆糊,粘稠又混乱。
“成熙。”
“成熙?”白倾沅明明是躺着的脚却不觉一下踏空,抽了筋,她缓了缓,问道,“你是说,成熙也知道他是谁?”
顾言观抚了抚她的鬓发,言不尽意,“她比所有人都聪明。”
***
这是成熙跟太后明目张胆地闹掰后头一回进宫。
今日是召颜封妃的日子,成柔昨日也被召了回来,留宿宫中,今早在御花园中一打眼便见到成熙,还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
“姐姐……”她木讷地叫了一声。
“嗯。”成熙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见到她虽不至于太亲热,但至少也不是视若无睹了。
“姐姐也是进宫来观礼的吗?”成柔始终还是想同成熙和好,说话间小心翼翼,却又不能不说。
成熙已经不稀罕同她开口了,她若再不主动些说说话,怕日后两人便真是要越走越远,形同陌路了。
“观礼?”成熙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谐谑道,“你是说淑妃娘娘?她长姐召宜都懒得进宫来看她这副蠢样,你还想我来给她观礼?倒也真是什么都敢想。”
“姐姐……”成柔听她对召颜的冷嘲热讽,不禁微涨红了脸,忙撇开话茬道,“那姐姐今日进宫是为了何事?”
成熙正整装待发,听到她这话,倒是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她两眼,道:“你是昨日进的宫?”
成柔不知她问此事的用意,只点点头道:“是。”
“太后娘娘还真是一手的好算计啊。”成熙嗤笑着,眼里不带丝毫温热,“成柔,珍珠楼今早被查封了。”
自成亲后便少有情绪波动的成柔对此十分惊诧,“姐姐说什么?”
“你看呐,这就是你那好母后让你留在宫里的目的,她哪一回不是在算计着你?”成熙语气轻柔,却偏偏说着最戳心窝子的话。
成柔呆滞在石子路上,见着成熙头也不回地向居正殿去,慌乱之下,忙跟上了她。
都是她们欠江韶华的,若是这一条人命都保不住,恐怕她和成熙都要抱憾终身。
“好了,不就是封个妃吗,朕又不喜欢她,你是知道的,朕向你保证,就算她是那劳什子的淑妃,朕也只会护着你,不叫她欺负了你去。”
“皇上从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从前还没封妃的时候,她就时常欺负臣妾,次次都越到臣妾头上去,也不见得您出来替臣妾主持过几次公道!”
“那不是,她有太后和召家这两座靠山嘛!”
“说来说去,就是臣妾出身不如她,往后便只能任由她欺负呗。”
居正殿内吵吵闹闹的声音有几丝传入成熙和成柔的耳中,成熙斜眼瞧了一瞧候在居正殿外的小太监,小太监忙赔着苦笑,撩起帘子进去通传。
不多时,两人便见周美人带着面纱,略有几分尴尬地出来了。
小太监跟在她身后,躬身道:“皇上请两位长公主进去。”
两人便先后踏进了居正殿的大门。
陶宣这人当皇帝虽还未有任何业绩,做儿子也很一般,但弟弟这个身份,却是委实经营的不错。
成熙和成柔这两个姐姐,他是一视同仁,该给的体面和尊重都给,该给的金银财宝也是尽数奉上,一个也没落下,一个也不亏待。平日里这两人有什么事,他也是尽可能地答应她们,满足她们。
只是他前些日子方听说两人正冷战,如今便又见着她们一道进了他这居正殿,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幸而两人并不是到他跟前来吵架的,这看起来还算心平气和的场面叫他稍稍放下心来,正想一屁股重新坐在椅上,便听成熙悠然道:“皇帝近来好啊。”
他一抖身子,屁股还未沾到椅背分毫,便又站直了笑道:“多谢长姐关心。”
成熙懒懒地坐下,环顾一圈这居正殿书房,最终将视线落在面前的龙袍上。
陶宣面不改色眼却在动,奇怪地向下瞅了瞅自己,问道:“长姐是在看朕?”
“是啊。”成熙单手撑着脑袋,向成柔道,“你说,咱们弟弟这身龙袍虽是不错,但料子看上去,是否用的不大好?”
成柔笑了笑,“岂止是料子,我看这龙袍针线也不怎么样。”
陶宣莫名其妙:“姐姐们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好歹也是尚衣局亲自为朕量身定做的,怎么就不好了?”
“说你这身衣裳不够好看便是不够好看,我想给你另做几套,还得先问过你同意了?”成熙毫不委婉道,“实话告诉你,我前些日子看上永定河长街那儿的一间制衣坊,有着苏绣和蜀锦的两道手艺,本想着给你做几套好的,没成想今日一去,整栋楼倒是给我关了。”
“永定河长街处?”陶宣琢磨着道,“珍珠楼?”
成熙当即夸他:“皇帝倒是懂行!”
陶宣听着她给自己的夸奖却开心不起来,“可是长姐方才说那制衣坊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给关了?那老板呢?”
“是啊。”成熙端起茶盏回忆道,“听说是抢了太多人的生意,和官家的织造局起了冲突。”说着还不忘无辜地加上一句,“怎么皇帝下早朝已有一些时候,还不知道此事么?”
“朕,朕……”陶宣顿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好狡辩的话来。
成熙叹一口气,凉凉道:“皇上重江山社稷,亦重儿女私情,今日怕是下了早朝便与周美人一道了吧?”
不知为何,成熙有时压迫性的视线远比召未雨还让陶宣感觉到压力倍增,他一抹额头,讪笑道:“长姐英明。”
成熙快慰道:“我不英明。故而我说话也只会跟皇帝明着来,今日我便将话撂在这里,这人你放不放过无所谓,但珍珠楼需得给我留下,我可在那订过不少的单子,总不能银子全打了水漂,叫我白白浪费了。”
“去人留楼?”陶宣讶异道。
“好主意。”这样荒唐的话也只有成熙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她与小皇帝一唱一和,差点没组个双簧出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扯到后来,成熙见他神情散漫,便趁机道:“罢了罢了,皇帝你便将人也给我留着吧,那江韶华的眼光与谈吐向来不错,我还得指着他给我备上好的料子,在各个宴会上艳压群芳呢。”
“姐姐们到底也很看重这个商人?”陶宣一时好奇。
成柔察觉出不对,“也?”
陶宣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觉得不好叫她们知道自己已与江韶华深交,遂改口道:“都!是姐姐们都很看重这个商人?”
“一般般,只是看重他们家的手艺。”成熙不甚在意地抚了抚自己的发髻,眼角上挑,起身道,“近来嗜睡,入宫这一路我也乏了,该回去休息了,待会儿淑妃娘娘的册封礼我就不去看了,劳皇帝替我问一声好。”
陶宣便道:“长姐慢走。”
“我方才说的事,皇帝今日能办好吧?”成熙临走前又仪态万千地看了眼陶宣,风流婉转,娓娓道来。
“是,长姐放心。”陶宣仿佛头顶千斤重担,忙不迭回道。
成熙这才放过他,施施然离开了。
倒是成柔,坐在椅上久未有动静,待成熙走后,才寒着心道:“皇上是何时与珍珠楼走的近的?”
陶宣几乎是背着所有人在同江韶华往来,走到如今这一步,简直百口莫辩,“也不是走的很近……”
成柔不理会他的解释,恍若后知后觉道:“想来是皇帝来我府上那次,我替皇帝牵的线咯?”
这刚送走一尊大佛,这会儿还剩了一尊,陶宣泄了气,疲累道:“姐姐……”
“罢了,皇帝有自己的主张,我今日来找你也并非兴师问罪,而是与成熙一样,只要你放人,叫他保我往后锦衣华裳即可。”
“姐姐放心,朕既然已经知道此事,那定不会再叫江兄受罪。”
陶宣答应的倒是快,成柔听着他急促的回答,挑刺道:“江兄?”
陶宣面色一滞,知道自己说漏嘴了。
第74章 喜丧事
盛都九月底, 寒风已隐隐有了冬日的味道,路上行来往复,怕冻的人已经裹上了披风, 更有甚者, 厚领围兜和貂裘大氅都已经穿戴上了。
白倾沅一身缟素,神情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距珍珠楼被关, 江韶华被捕已过去了好几日,现在人早已没事,珍珠楼也重新开业。
顾言观当初一封书信让卢十三娘送到成熙府上, 成熙遂进宫找皇帝言语一番, 听说那时候成柔也在, 最后皇帝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两个姐姐,总归还是去找太后闹了一场。
江韶华得以在当晚便平安归来,可同样是那一晚, 当她回到自己的西郡王府时,才知道南觅已经没了。
她一杯鸩酒,自尽在了榻上。
白倾沅看见她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双眸禁闭,面色祥和, 可她抱着她,感觉她轻的就同一根羽毛似的。
她听说, 饮鸩酒身亡之人,会于顷刻间五脏俱溃,神经麻木,最后头疼欲裂,痛苦至死。
再活一世,她那么温柔的南觅, 居然还是以这么痛苦的方式离世,甚至还不满十六岁,比上一世都还不如。
她抱着南觅痛哭流涕。
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其实并没有怪她,她相信她是有苦衷的,就算江韶华和卢十三娘要找她算账,她也会好好地护着她,只要她日后不要再犯就好。可她居然就这么走了,走的一声不吭,走的安安静静。
哥哥们不知她的丫鬟怎么突然就自尽了,但还是手忙脚乱地来安慰她,唯有泠鸢明白她的心思,跪在她身边哭得同样惨烈。
所有的悲伤和痛楚都在最终看到南觅袖中留给她的那封信时达到了极致。
她说那天那两个护卫,根本不是流民所害,是德昌侯府的人将他们给杀了,还拿她家人的性命相要挟。
太后早就发现她从前报上去的关于白倾沅的消息与事实有出入,故而趁着此番出京,狠狠地威胁了她,要她做白倾沅身边真正的细作,将西郡王府的一举一动全都交代给他们。
于是她说了。她唯一真正上报给太后的,就是从泠鸢口中听到的关于江韶华与顾家的联系。
她害怕太后和德昌侯真的会伤害她的家人,她想她的家人都好好地活着。
可她也想白倾沅好好地活着。
“……奴婢不知县主究竟是要做什么,如若只是想与顾家将军一道,那奴婢就此恭祝县主,夫妻美满,百年好合;如若不是,也还请县主好好保重自己,切莫再铤而走险,也切莫再轻信他人。奴婢有罪,无颜再见县主,定于九泉之下,佑县主一世喜乐安康,福寿绵长。”
满纸泣血的书信,半点没提及自己还在受要挟的家人,白倾沅痛难自抑,边哭边求着自己哥哥派人去保护她的家人。
这大约是南觅对她最后的期待了,她想。
“我一定,一定好好护着他们,你等我给你报仇,等我给你报仇……”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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