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修知道崖会泉一点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冷静。
“我有个地方不是很明白。”沃修代暂时说不出什么的人开了口,“按着这个说法,他们选择文化作为切入点,已经是相对最温和无害的做法,对于它的收效也只是抱有好的预期,但并不强求成果。”
那么,都已经这样选了温和切入点,似乎也没有强求一定要出怎样一番成绩的两个人,他们碍着了谁的眼,为什么还是落得“叛星”的下场。
他们究竟是哪一步触动到了别人的“蛋糕”?
宁副院长听懂沃修没出口的疑问,也并不意外沃修的消息灵通,他已经把沃修和崖会泉默认为同一战线,这让他尽管在想起沃修实际是隶属域外联合,官方头衔还是特殊部队指挥官时有些别扭,隐约感到和这样一号人物谈论星盟的“内务”不太对,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位沃修指挥官和崖将军是秘密合法伴侣。
跟域外联合的人谈“家务事”是不对,但让崖将军的“内人”旁听崖将军自己的家务事,这就很对,完全合情合理。
“关于蛋糕的问题,需要说回群体引导和‘准入门槛’。”宁副院长如实回答了沃修。
他在这一句后停顿了约莫两分钟,花了一点时间斟字酌句。
“所谓‘准入门槛’,是星盟的初代奠基人们设下的一套居民认证标准,这对于所有年龄在一百五十往上走的人来说都不算秘密。它在官方说法里,是为了人类文明更好发展才设下的,因为建立真正自由平等的理想乡需要集聚最优秀的人民,不能让‘次品’将公民整体素养拉低。”
宁副院长努力变更了那些不太友善的用词,又苦于有些地方一旦说得太委婉,会彰显不出初代奠基人们的观点核心,有的地方实在是只能委婉得很有限。
果不其然,他话一说完,听见沃修为那句“次品”笑了一声,很不友善。
宁副院长试图解释:“这不代表我的看法。”
“没关系,我明白。”沃修说,“我也不是冲你,只是冲这个观点本身,包括最先把它提出来的人。”
宁副院长这才说下去:“有一个比较广受认可的说法,是把这种高门槛制度和学院招生联系起来,我想你们可能也都听说过。”
诚然优秀的环境和老师理应擅长育人,什么样的废材都能发掘成为宝材,变废为宝,似乎也是体现环境优越的一种方式。
可能招到更好的学生,同样的资源精力投下去,本身就优秀的人带来的回报率更高,又有谁还会选择去费心费力拉扯废材,去费了老大的劲,拉扯起来的人却或许只够得上优秀的人随随便便达到的水平呢?
想要更丰厚的回报有什么错,想要刨除那些有几率降低发展速度的“拖油瓶”们,又有什么错?一所师资力量再雄厚的学校,也得拥有跟资源相匹配的优质生源,才能够实现双向促进的共赢。
“这个‘择优挑选’的理论乍听上去,它是逻辑合理,不存在问题的。”宁副院长说,“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它再被人仔细琢磨,便有人发现它似乎禁不起琢磨。”
站在当时浪头顶峰的精英们自诩高瞻远瞩,居高临下圈地设界,然而,在一个大航海时代刚刚结束,人们才开始寻找稳定栖息地发展的当口,谁赋予了少部分人去评判多数人基因优劣的权力?
为什么是既得利益者在制定那仿佛量身定制一般的标准,由他们来裁定谁是值得招收的宝材,谁是废材?
而且打着“自由平等理想乡”旗号建设的星盟,这么多年过去,它真的按着当初宣扬的那样,实现了自由尊重与平等吗?
“如果真的存在绝对平等,世界是一个美好童话般的理想乡,人人享有均等权利,所有资源平等共享,蒙特星又为什么被称为‘权贵俱乐部’,第一星系到第四星系的发展落差又是从哪里来?”宁副院长叹了长长一口气。
崖会泉和沃修步调一致地投以注视。
“自由平等宣言下依旧出现的阶级,少数人制定的规则,还有被潜移默化熏陶至习惯跟着指令走的民众。”沃修精准挑出了宁副院长话里的关键,他低声把这些最重要的信息罗列一遍,崖会泉依然和他握着手。
讲到目前这一步,宁副院长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了,他们谁也不蠢,已能够窥探到背后藏着的答案。
只会跟着指令走的羊群,比有太多自主想法的羊群要好驱赶太多。
同样是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安然享受顶端的优厚待遇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去动那个罩子,去吹或许会叫醒谁的长哨。
没有会跟着风向转向的群众,谁来衬托塔尖的位置高不可攀。
和思想认知一道固化的权力中心,也有概率被那扇打开的窗动摇。
只有桎梏牢靠且持久,人人都在自以为广袤实则有限的区域里享受着“相对自由”,领头人投放的风向标一次又一次指引羊群,从中心开始向下传递的思想变作层层烙印,最终,拒绝“常识”和“义务”的人反而成为异类,下层很少有人再偏离上层制定的准则,所有人都在选择别人想令你所选择。
不需要借助任何仪器,不需要大脑干涉的技术手段,一个日益封闭的大环境,就足够让这样一套体系稳健运转。
崖倚松和俞见月当年是动了谁的蛋糕,还不够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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