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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珍馐娇娘(锦宫春浓) 第104节

第104节

    陶锅不适合煸炒, 也无法大火炒菜,但只是炖煮倒是没有太大问题。
    时间还算宽裕,姚珍珠便直接把从猪腿上切下来的肥肉放入锅中, 中火熬油。
    李宿闲来无事,又在林间练剑。
    以往在宫中,姚珍珠很少见他练剑, 大多都是打拳。
    这会儿见他站在风吹影动的林间,一身月白长衫, 猿臂蜂腰,身长玉立。
    一阵微风拂来, 枯叶幽幽从枝头飘落,李宿身影微动, 手中那长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光霞。
    啪的一声,枯叶应声裂开两半。
    李宿脚下辗转腾挪, 舞动长剑在林间飞舞,一片刀光剑影, 一派蛟龙之姿。
    端是赏心悦目。
    姚珍珠看得差点忘记锅里还熬着猪油,一瞬有些入迷,直到李宿收势转身, 她才仓皇低下头,脸却悄悄红了。
    这会儿工夫, 油熬好了。
    姚珍珠用竹筒把油盛出来,放入多烧好的那个空碗里,然后才把切好的肉丝放入锅里煸炒。
    肉一变色, 就放入笋丝。
    春笋炒肉都炒好,姚珍珠便倒入小半锅水,然后取出她珍藏的面饼。
    这面饼大约她的巴掌大小, 每一块都轻飘飘的,大约只有一两一块,她包袱里一共带了六块,也就差不多一斤的量。
    姚珍珠看了看,有点舍不得一次都吃完。
    李宿倒是说:“都吃了吧,无妨。”
    姚珍珠又看了一眼刚挖的地瓜,心一横,道:“吃吧,既然要吃就吃痛快了。”
    姚珍珠把六块面饼全部下入锅中。
    顿时,一股熟悉的麦香味钻入口鼻之中。
    无论是姚珍珠还是李宿,都不约而同吸了吸鼻子,感受着久违的麦香。
    姚珍珠道:“原我就爱吃面条,许多时日不吃,觉得更香了。”
    李宿嗯了一声,目光也盯在陶锅里。
    柴火咕嘟嘟,面条飞快被煮散,由纠结在一起的别扭形状变成了舒缓的丝条。
    姚珍珠用筷子打散面条,让它们可以尽情吸收汤汁里的笋香和油香。
    李宿突然问:“你怎么会想起做面条带在身上?”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姚珍珠显然没甚准备,这会儿不由有些愣神。
    姚珍珠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宿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才开口:“因为饿怕了。”
    姚珍珠的目光就放在锅中,一丝一毫都不肯挪开。
    “殿下,您饿过没有?”
    李宿道:“饿过的,不过……不算久。”
    “幼时我想见先太子妃,但是太子妃娘娘不愿意见我,我就闹脾气没有用午膳。”
    太孙殿下不用午膳,伺候的宫人都要被责骂。
    但当时太子是不会管李宿的,太子妃又只在她的兰溪园养病,东宫中能管李宿的,唯有奶娘冯氏。
    可冯氏毕竟只是奶娘,归根到底,她是李宿的仆从,是伺候他的奴婢,即便称呼里有娘这个字,也毕竟不是亲娘。
    小主人要饿着,闹脾气不肯吃饭,冯氏只能哄着劝着,却不能命令他必须要吃。
    于是,小小年纪的李宿就这么饿了一整日。
    可最终,太子妃柳氏也没有见他。
    对于这个儿子,她从来不会多看一眼,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讨巧,如何乖巧听话,她都当他不存在。
    可年幼的李宿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这样讨厌他,为什么他都饿病了,母亲也不会关怀他。
    后来,李宿慢慢长大,也渐渐明白各种缘由。
    他才意识到,年幼的自己是多么无知又可笑。
    他同柳氏永远无法作为普通母子那般相处。
    “我当时饿了一整日,饿得差点晕过去,才被太医禀报给贵祖母,重新开始用膳。”
    姚珍珠安静听着李宿的话,在他平静的语气里,却听出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心酸和无奈。
    人人都羡慕李宿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可他却不如凡俗百姓,生来便无人关怀牵挂。
    姚珍珠轻声道:“殿下,其实饿着不是什么好事,您不应该为了旁人伤害自己的身体。饿的时间久了,活都不想活。”
    她话音落下,又说:“不过殿下当时年少,哪里懂得这么多大道理,大道理说白了,不过是跌倒的次数太多,从伤痛里总结出来的经验罢了。”
    “孩子的世界里,最不需要的就是伤痛。”
    李宿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她安慰了。
    他顿了顿,问:“你噩梦时,一直说自己好饿,青州大灾那一年,一定过得很苦。”
    那又何止是苦。
    姚珍珠进宫这么多年,同师父师徒情深,同王婉清姐妹亲密,她却从未说过青州大灾那一载究竟经历了什么。
    “殿下,当年青州大灾,朝廷应当有邸报。”姚珍珠垂下眼眸,拨弄着陶锅里的面条,蒸腾的热气遮住了她的眼,也挡住了李宿的目光。
    一州府大灾,朝廷应当全力救援,而非耳闻。
    这两个字,是对朝廷最大的嘲讽。
    但李宿却未反驳。
    当年的事,他虽年幼,却比姚珍珠要清楚得多。
    那是洪恩帝为帝生涯里,最黑暗的一年,也是史书中逃不开的败笔。
    洪恩帝在云霞七州和青州之间,做出了选择,他自己承担了骂名,也把所有责任背负在自己身上。
    青州百姓怨恨他,理所应当,洪恩帝从未因此而降怒。
    皇帝陛下都把青州大灾当成自己的过失,李宿就更不会替他找补,只是默默点头:“朝廷自是什么都知。”
    后来青州百姓也才知当时边关打乱,云霞七州即将被北漠攻破,大褚存亡就在一夕之间。
    一旦北漠铁骑踏过汉阳关,大褚便再无宁日。
    可那又怎么样?
    被放弃的永远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亲朋好友,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李宿轻轻叹了口气:“你说,我听。”
    这件事,这一段黑暗的过去,姚珍珠总要说出来。
    要不然日日压在心底,终究会吞噬她心里所有的光。
    他不想让姚珍珠变得跟他一样,那样的日子太难过了,他不想她脸上失去灿烂的笑。
    姚珍珠不明白为何李宿愿意听她倾诉,但她现在却是想要告诉他过往的一切。
    锅中面条香浓,出锅前姚珍珠洒了一大把地瓜苗,嫩绿嫩绿的,漂亮极了。她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青笋肉丝面。
    香喷喷的面条抚慰了心中的悲痛,也让姚珍珠的情绪缓解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道,“殿下边听边吃吧。”
    李宿哪里能吃得下去,但姚珍珠如此说,他还是颇为认真地吃了起来。
    久违的热面汤下肚,荒芜的心也被安抚,李宿觉得身上立即有了力气,胃里也不再觉得空落落,一切的伤痕似乎都被这一碗热汤面抚平。
    姚珍珠也在吃面,她慢慢的,把热气腾腾的面条吃下去,那些怨气似乎就自己消散了。
    两个人默默把这一大锅面条吃完,最后连汤都喝干了,姚珍珠才说:“终于吃饱了。”
    李宿:“……”
    李宿道:“以后多做一些。”
    姚珍珠点头,跟李宿一起起身,从山洞出来一路往湖边行去。
    “殿下,其实八年前的时候,我只十二岁,许多事请都不太记得了。”
    “我就记得当时村子被大雪淹没,我家房子也遭了灾,为了能从屋中逃出,爹娘身上只来得及带一些体己,其余什么都没有。”
    “寒冷冬日里,我们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其他村民往县城去求助。但是到了县城,沙河县的县令却不让守城军开城门。”
    没办法,流民太多了。
    当时灯笼山落雪,附近所有村庄都被淹没,靠山吃山的穷苦百姓们一下子没了着落,只能一起往沙河县寻求避难。
    流民聚集在一起,足有数百人,这么多的人,会直接击垮沙河县,不仅无法让流民得到安置,还会拖累整个县城。
    县令当时没有开城门,对于沙河县的百姓来说,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对于流民……
    “当时许多人都绝望了,从沙河县去更远一些的枣丘县要走一天一夜,许多人都是半夜从家里逃难出来,身上没有御寒的棉衣,抗到沙河县时已是强弩之末。”
    “那一年的冬日太冷了,冷得的人从骨子里觉得寒。”
    李宿安静听着她的话,跟她一起回忆起八年前那一段过往。
    他知道,这一波流民四处碰壁,人数越来越多,最终,青州成了地狱。
    因为朝廷下令,青州封道,所有人一律不许外出。
    青州可以乱,但大褚不能乱。
    姚珍珠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这些是不是太无趣了?”
    李宿叹了口气:“你说,我在听。”
    姚珍珠心里略微一松,她道:“当时进不去县城,好多人都很绝望,外面太冷了,不停有人晕倒,最后大部分人都不想再熬下去,准备去枣丘县碰碰运气。”
    “我跟着爹娘一起往前走,感觉走了好久,走得脚趾都要冻掉了,还是没有到。”
    即便他们到了枣丘县,也没能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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